天剛蒙蒙亮,隱約能感受到溫暖的陽光。
吳炳拿著一包從海砂幫帶回來的餅干出去,意外看到兩個兒子蹲在樹底下。
“永康,你的身子現(xiàn)在怎么樣?”
“沒事兒!哥,你昨天到底在哪兒拾的棉襖?這幾天可不是發(fā)東西的時候。”永康的好奇心快要跳出來,伸著脖子。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沒去!我只是走到了海的那邊意外撿到的?!?
永康禁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從家到海的那邊有難以想象的遙遠路程,哥哥也患有癲癇,想要抵達根本是天方夜譚。
“知道你不信!但我并不是完全到了海邊,法蘭島何其大,當然不可能徒步旅行。昨天中午吃了幾個米糕,我還帶了幾個上路,走了大概有五公里,走到一顆樹下,只是看??吹梅浅G宄鞘俏覐奈慈ミ^的遠方,所以我肯定那地方有東西!”
“嚯!好家伙!你這來回十公里,我真不敢相信!”永康聽了哥哥的話十分震驚。
吳炳提著一個大口袋,小心翼翼地走著,他東張西望的,走進村子里,他希望把海砂幫的一些奢侈品分發(fā)給島民們。
他先是把一大袋零食稍稍放在芹姐的門外,他總是放心不下才僅僅十歲的阿祿,只有他母親養(yǎng)著他。
“吳叔,你這趟收獲不小??!謝謝啊!”“老吳,我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吳炳的心情十分復(fù)雜,不過聽到人們對他的感激聲,他總算是露出了笑臉。
“去你的!死老鬼!”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然接受,更沒有一絲感激,張口便是粗言臟話。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羞辱,來自自己島民的羞辱。
“你覺得能夠改變我們島上的生活狀況的是什么?”吳佳康啃著指甲,瞇著眼,好像即將陷入沉思。
“當然只有爸爸了!他現(xiàn)在可等于是咱們島上的救世主!”
“我是指某樣?xùn)|西?!?
永康抓抓頭,“咱們島上多少年了,都沒什么人能有什么覺悟,只能茍延殘喘地依賴海砂幫生存。不過我始終覺得,咱們小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分有四個村落,那么多人,肯定有人不一樣!要不然,每次領(lǐng)東西的人怎么沒那么多!”
弟弟無意中的這番話,使得吳佳康仿佛在荒漠里找到了一點水源。
“你回屋吧!小心身體!”佳康慌忙地起來往村子那邊跑去。
吳炳一家都居住在東村,平日很少和其他村落的島民有來往,大家只知道平日要爭先恐后地去海砂幫附近拿糧食和衣料,誰也不讓誰,更不要提什么交情。
“吳叔,大當家今兒已經(jīng)回來了!您考慮得咋樣?要不要加入海砂幫?”吳佳康在路上無意中見到火棍子在和父親對話,但他沒有上前。
“是吳家的小子嗎?”吳佳康突然聽到一陣低沉而又喑啞的聲音。他好奇地順著聲音,來到南村的巷子。
只見一個大概六十左右的瘸腿老人坐在輪椅上,他眼神里暗藏有一絲光亮,臉頰已布滿皺紋。
“老先生怎么知道我姓吳?”
“我注意你很久了,小伙子,也只有你在這島上喜歡亂跑……哦,還有你父親?!?
老人說話聲音拖得很長,許是年紀大的緣故,他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悲傷、歡喜這些都好似與他無關(guān)。
吳佳康感覺這個老人不一般,便壯著膽子上前,“老先生,敢問您貴姓???”
“去!都是一條腿邁進棺材里的老骨頭了!我姓范,范青德。替我謝謝你父親,那些糧食可夠我吃了。”
佳康一想到父親跟海砂幫有來往,就氣不打一處來,“您不氣嗎?他和那幫人同流合污?!?
“生氣只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再說,你父親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島,我倒覺得他會是個導(dǎo)火索,只是……”
范先生說到一半,嘆了口氣,使吳佳康疑惑不解。
“他這不是長久之計,只是一種對群眾的憐憫,而憐憫永遠不能替代真理?!?
“真理?”佳康遞給老人一個水壺,希望他能說出更多聞所未聞的東西,“先生,那到底何謂真理呢?”
“天下之大,海砂縱橫,為真;戲己弄樂,便有收成,為假。法蘭島雖是個被疾病覆蓋的地方,但人們只是拿它當作借口,因為他們還沒有找到真理,思想一直被禁錮著。海砂幫只是趁機左右他們的思想,若人人都能想方設(shè)法地去找尋去除病根的方法,而不是卑躬屈膝地進行所謂的戲己弄樂的荒唐交換,那么這個地方也許就能得到改變。無論殘還是病,總有輕重之分,更有康健者,關(guān)鍵就在于他們是否能有找尋真理的覺悟?!?
范青德老先生的話讓佳康十分震驚,他成年以來從未聽到過如此的見解,他覺得荒漠中水源很多,只是還未發(fā)現(xiàn)?!袄舷壬?,沒想到您有這般的智慧!”
“呵!我這算什么智慧!這也只是嘴上的功夫,真正的智慧是要付出行動的。我來問你,你的真理是什么?”
“我是不會投靠海砂幫的!我要動員島民們一起來想辦法!只有大家不再信什么戲己弄樂有收成這些鬼話,才能探索到真理。”
“呵呵!你這只是紙上談兵。你讀過書嗎?”
“讀過!我讀過我爸很早從海那邊帶回來的《三國演義》,雖然字跡不太明顯?!?
“那你知道曹操一開始是怎么做的么?”
吳佳康想了想,“獻刀?”
老人笑了笑,隨后語重心長地撂出四個字:“屈身事賊。”
這四個字又好像將吳佳康帶入一個漆黑的深淵,他摸不著路。“范先生,今天真的非常感謝您!”
吳佳康給范青德作揖,后又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幾個米糕全部留下,道別離去。
剛離開范青德家沒幾步,吳佳康決定再多拜訪幾個南村的人,發(fā)現(xiàn)南村的老人的見識都不比范青德差。那一天,他甩著棉襖,露出浸著汗水的毛衣在路上跑,他好久沒有這樣了。
傍晚,還沒有開飯,吳炳抽著煙問道:“佳康,你今天跑去哪兒了?怎么沒帶東西???”
“都在這兒呢!”他指了指腦袋,眼睛里閃著光芒,微笑著。
那陣尖銳的鑼鼓聲又傳了過來,吳佳康飛快地跑了出去。
“臭小子!不吃飯哩?!”
寒氣還沒有那么濃,他跑在雪地里,依然沒有穿襪子,一顆炙熱的心跳動著,他只覺得涼爽。
像往常一樣,海砂幫的人把吃的用的,全部堆在推車上。一群如饑似渴的人貪婪地盯著那堆東西,佳康也跟著扎進堆里。
“不要慌!蠕蟲們!”幾個粗壯大漢在前面嚷著。
大家迫切地想搶到自己想要的,競爭還是那么激烈。
吳佳康也跟著搶,“老伯,給您!”“小姑娘,接著!”他把能搶到的統(tǒng)統(tǒng)分發(fā)給離他最近的人們,自己一件也沒拿,每個人接過他的東西都留下了疑惑的眼神。
“滾滾滾!這個環(huán)節(ji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給我滾!”幾個大漢拿著鞭子,揮打著驅(qū)散人群,“下面是老規(guī)矩,由我們德高望重的大當家——賈三爺給蠕蟲們出謎,誰猜得準,就再給他點東西!”
只見一個身著貂皮大衣、腳裹棉絨短靴的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膚,銳利的銅色眼神,褲腰間還綁著兩把斧頭。他的存在如同巍峨的城墻,堅實不可撼動,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讓人們畏懼得不敢靠近。
“似刀順水漂,有眼無眉毛?!钡统炼肢E的嗓音一落,使得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疑惑的眼神四處掃視。
“還……不給提示嗎?”一個男人低聲問了一句。
所謂的賈三爺念完謎語后,便一聲不響地站在后面。一個漢子,像是他手底下的,喊出的一句話震耳欲聾,“你想得倒美!”
每個人都抓耳撓腮,實際上很多人有了答案卻不敢說,因為這種活動并不是戲己弄樂,他們都不敢想如果猜對了有什么后果。
“十、九、八、七、四、三、二、一……”
“是……是金槍魚嗎?”一個小個子的小女孩膽怯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底下的私語聲從未停過。
“回答錯誤!”海砂幫的人瞬間笑了起來,都是滿臉的譏諷和不屑。
“哈哈……看在你這么小的份上,就不懲罰你了,快滾吧!小蠕蟲!”
小女孩噙著淚,拿著東西離開了。
“能不能給個答案呢?”
“好?。÷牶昧?,蠕蟲們,是魚!”男人還在大笑不止。
這個答案讓人們疑惑不解,因為沒有任何提示或字數(shù)限制,小女孩的答案按理說也可以,這令他們敢怒不敢言。
“嘖嘖嘖!一群沒腦的蠢材!都滾吧!”
吳佳康靈機一動,“慢著!你這不是故意刁難我們嗎?這樣的話,我也有個謎題想問問各位海砂幫的爺們。”
海砂幫立即將目光鎖向了他,最前面的漢子恐嚇道:“吃了豹子膽!滾吧你個小雜種!”然而遭到老大的訓(xùn)斥,“閉嘴!瞅你們一個個的,說人家是蠕蟲,我看你們連蠕蟲都不如!”
賈三爺問起吳佳康的謎題,只聽到他說:“能看不能摸,有它看顏色,沒它白睜眼,轉(zhuǎn)瞬變山河。”
這個問題也令海砂幫的人摸不著頭腦,吳佳康只是卑微地單膝下跪,但他沒有絲毫的恐懼感,只是默不作聲。
“給點提示!臭小子!”又是那個漢子。
“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當然要向我們偉大的海砂幫學(xué)習(xí)了!”
一個瘦高的男人答道:“我知道了!是太陽!”只見底下的吳佳康搖了搖頭。
“你這沒有正確答案吧!”這幫人開始表現(xiàn)的不耐煩。
吳佳康突然哈哈大笑,雖然他還是跪著,雖然他自己覺得并不好笑。旁邊的島民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回大當家!答案是,光!”
大漢們聽到答案,惱羞成怒,“臭小子,你故意的!這和太陽有什么區(qū)別?”
賈三爺攔住了他的兄弟們,他知道自己也是這樣,“小子,站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大當家,區(qū)區(qū)賤名何足掛齒!”
在海砂幫的最后面走過來一個女人,“你是不是姓吳?”
賈三對他妻子的話感到意外……
“正是!當家夫人果真是冰雪聰明,小的實在佩服!”
“小子,你有幾分頭腦!不如來我海砂幫的地界,保你吃穿不愁?!辟Z三盯著吳佳康。
“多謝大當家美意!眼下小的還有事,有朝一日定會去拜訪海砂幫!”
“好,我等著你。走!”賈三的眼中好像添了幾分敵意,他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物了。
海砂幫的人走了之后,島民們便把剩下的東西也搶了搶。
吳佳康什么也沒有拿,感到了寒氣,便悠然地披上了棉大衣。他今天說的謎題,是南村的一位盲人說的,想到這里,他不禁滿臉歡喜。
夜幕剛剛降臨,看不見盤旋的黑云,只掛著一輪金黃的月亮。
吳炳叼著煙,在屋里走來走去,一會兒在窗前坐下,望著外面,一會兒揚起眉毛,戰(zhàn)栗著。他正在為海砂幫的事情煩惱。
“咚”的一聲!吳佳康從床上掉了下來,父親看到他癲癇發(fā)作,昏倒在地。那一刻,他對佳康的擔憂和對永康是不一樣的。
他在兒子屋子里坐著,無意中看到一張紙條:屈身事賊。
吳炳非常驚訝,這四個字好像為他引出了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但他不知所措,手撐著垂下來的頭,心中好像墜下一塊巨大的山石。
父親待了一會兒,見兒子已無大礙,便稍稍把門關(guān)上,但還是被佳康聽到了。
吳佳康感到渾身乏力,頭暈?zāi)垦#肫鸾裉烊ツ洗宓慕?jīng)過,便用力拖著剛剛恢復(fù)的虛弱的身體,坐在床上,雙手開始不停地做一些奇怪的手勢。他的腦中一直浮現(xiàn)出南村的老人對他說過的智慧的真理。
母親已經(jīng)沒有力氣哭了,她無力地問了句:“你真的成了海砂幫的走狗?”
吳炳輕輕撫摸著妻子的臉頰,“你希望我們怎么樣呢?”
“不是說好要帶來幸福平和的嗎?”
吳炳安慰妻子睡下了,他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一夜,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