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袈裟染疑云
寒山寺的晨鐘剛撞過三響,玄寂就被鐵鏈拽下齋堂長凳。沈星瀾的皂靴踏碎滿地殘粥,驚得慧空方丈的筷子都掉進咸菜缸。
“禿驢,跟我走一趟。”女捕快抖開海捕文書,畫像上滿臉橫肉的飛賊旁批著行小字——「同謀特征:光頭,好食豆腐」。
玄寂捧著半碗南瓜粥哀嚎:“官爺!小僧昨夜幫王阿婆磨豆漿到子時,西街劉嬸能作證!”
“劉嬸丟了三板豆腐。”沈星瀾劍鞘壓住他脖頸,“嫌犯留了字條——「借禿驢一用」。”
孟小刀提著菜刀沖進齋堂時,玄寂正被拖過門檻。他扒著門框喊遺言:“孟姑娘!記得把我腌的蘿卜干翻個面——”
“閉嘴!”沈星瀾甩出鐵鏈,“人贓俱獲,你枕頭底下搜出這個。”
玄寂盯著她掌心的豆腐雕小像:圓臉笑眼,頭頂還刻著戒疤。這雕工他熟得很——昨日柳如煙非纏著他教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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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寂啃著第七個牢飯饅頭時,終于參透人生至理:女人扎堆的地方,比十八層地獄還兇險。
左邊囚室關著因他入獄的百花樓姑娘們,鶯聲燕語穿透鐵欄:“大師——!奴家給您唱支《思凡》呀~”
右邊牢房蹲著咬牙切齒的豆腐販子:“禿驢!還我祖傳鹵水秘方!”
對面死囚扒著欄桿咆哮:“老子要吃孟婆豆腐!加辣!”
沈星瀾抱劍斜倚刑架:“招了吧,怎么偷的豆腐?”
“小僧冤枉!”玄寂舉起雕花豆腐,“這明明是柳姑娘……”
“柳如煙昨夜在萬花樓宴客,”女捕快甩出證詞,“三十人證明她戌時就在跳《霓裳羽衣曲》。”
玄寂的光頭沁出汗珠。他突然想起,昨日教柳如煙雕豆腐時,窗外閃過道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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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瀾把玄寂拎到六扇門證物房時,晨光正掠過滿墻兇器。女捕快掀開白布,露出五板被掏空的豆腐,每塊中心都嵌著張字條——「禿驢笑納」。
“嫌犯用葦管吸空豆腐,塞入字條再封口。”沈星瀾指尖劃過完美切口,“全城有此刀工的不過三人。”
玄寂湊近觀察豆腐斷面,忽然嗅到淡淡酒香:“是百花樓的「杏花醉」。”他沾了點殘渣舔舐,“兇手用酒化開豆渣,才能雕得這般平整。”
沈星瀾挑眉:“你常去百花樓喝酒?”
“小僧只喝過柳姑娘的敬佛茶……哎喲!”他被劍鞘敲中光頭。
“卯時三刻,西市老趙豆腐坊失竊。”女捕快甩來令牌,“給你半日自證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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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寂蹲在老趙豆腐坊屋頂時,袈裟里揣著十塊特制豆腐——孟小刀往里灌了麻沸散,蘇靈素貢獻的“含笑半步癲”足足加了雙倍。
“沈捕頭,這樣真能引出賊人?”他第N次拽緊褲腰帶。
“再啰嗦就把你綁成誘餌。”沈星瀾匿在梁上磨劍。
梆子敲過三更,瓦楞突然輕響。灰影鬼魅般掠入后廚,刀光閃過,豆腐中心的麻藥包瞬間破裂。
“抓活的!”沈星瀾飛身撲下。
灰衣人旋身甩出豆腐,玄寂本能地掀袍兜住。白花花的豆腐糊了滿臉,他踉蹌撞翻醬油缸。
“禿驢!你攔右邊!”
“小僧不會武功……啊呀!”
玄寂被灰衣人當胸踹飛,后腰撞上腌菜壇。千鈞一發之際,他摸到壇邊辣椒粉,閉眼狂撒——“看我佛怒紅蓮!”
灰衣人慘叫著捂眼跌倒。沈星瀾趁機挑飛面罩,露出張遍布燙疤的臉。
“鹽幫三當家?”玄寂的光頭映著月光,“你不是在蹲大牢嗎!”
刀疤劉咳著血沫獰笑:“禿驢……有人花重金要你背鍋……”
沈星瀾的劍尖抵住他咽喉:“雇主是誰?”
破空聲驟響。三支袖箭穿透窗紙,刀疤劉喉頭插著淬毒箭矢,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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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寂在停尸房超度刀疤劉時,發現他掌心攥著半枚銅錢。沈星瀾用鑷子夾起細看,錢孔穿著根胭脂色絲線。
“百花樓舞姬的腰帶料子。”女捕快冷笑,“你相好涉案不淺啊。”
玄寂捏著銅錢發愣:“柳姑娘的舞衣……確實有這種流蘇。”
夜風卷著更鼓聲蕩入六扇門。沈星瀾忽然拋來酒囊:“喝。”
“小僧戒酒……咳咳!”火辣液體燒穿喉嚨,玄寂咳得淚眼汪汪。
“這是驗尸用的燒刀子。”女捕快抱劍望月,“說吧,你跟柳如煙什么關系?”
玄寂盯著酒囊上繡的星紋:“沈捕頭這酒囊……用了七年吧?穗子都磨禿了。”
劍光倏地劈裂桌角。沈星瀾眼中閃過寒芒:“你怎知是七年?”
“針腳泛黃,穗子散開七縷。”玄寂摸著光頭嘀咕,“每年散一縷,可不就是七年?”
女捕快突然掐住他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你究竟是誰?”
玄寂疼出淚花:“小僧……小僧是寒山寺會計啊!孟姑娘的賬本全是我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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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玄寂蹲在百花樓后院洗袈裟。柳如煙的胭脂從衣裳透進木盆,染得春水似血。
“大師信我么?”美人倚著海棠樹,腕間金鈴輕顫。
玄寂擰干僧袍:“女施主若真要害我,那日就不會教小僧雕花。”
柳如煙忽然扯開衣襟,雪白肩頭赫然有道陳年箭疤:“三年前我遭仇家追殺,被個和尚所救。”她指尖撫過玄寂眉骨,“那人的眼睛……和你一樣干凈。”
玄寂嚇得撲通跪地:“女施主使不得!佛祖看著呢!”
柳如煙笑出眼淚,金鈴鐺系上他腕間:“拿好,下回再被冤枉,搖鈴喚我。”
晨光刺破云層時,沈星瀾從屋頂躍下,劍尖挑走金鈴:“證物沒收。”她瞥了眼玄寂通紅的臉,“再犯色戒,送你進宮當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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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案那日,全城豆腐坊湊錢擺了百桌素宴。玄寂被灌了十八碗豆漿,撐得袈裟都快崩線。
沈星瀾抱劍倚在廊柱下:“刀疤劉的雇主查到了。”她拋來半塊銅錢,“鹽幫余孽,沖著你調解漕運的事。”
玄寂打著嗝兒遞上豆腐雕的捕快令牌:“送、送你……”
“幼稚。”女捕快轉身離去,令牌卻悄悄塞進袖袋。
孟小刀醉醺醺攀上玄寂肩頭:“禿子!下次再進大牢……嗝!記得偷塊磚回來砌灶臺!”
月光漫過杯盤狼藉,玄寂的光頭泛起苦笑。這紅塵袈裟,怕是越裹越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