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般若鏟法
沈星瀾把玄寂踹進浴桶時,晨霧還未散盡。皂角沫子糊了他滿眼,只聽見女捕快冷冰冰的聲音:“腌入味了,才像廚子。”
玄寂扒著桶沿撲騰:“小僧三天前才在寒山寺沐浴過!”
“你身上有百花樓的胭脂味、豆腐坊的豆腥味、牢房的霉味。”沈星瀾往水里倒進整瓶香露,“現在,還要多一味佛跳墻。”
玄寂盯著漂浮的香葉發呆。昨夜這女羅剎闖進菜園,扔給他一本《御膳密錄》,說是六扇門要查的私鹽案關鍵就在醉仙樓招牌菜「佛跳墻」里。而他,將偽裝成云游僧廚臥底后廚。
“官爺,小僧最拿手的是素燒鵝……”
“素燒鵝能藏五百斤私鹽?”沈星瀾劍鞘挑起他下巴,“今日申時,我要在醉仙樓看見你剃光的腦袋。”
銅鏡映出玄寂生無可戀的臉。他摸著新剃的光頭哀嘆:“佛祖啊,這是要小僧跳火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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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樓后廚蒸汽繚繞,玄寂的僧袍被汗水浸出鹽漬。他握著鯊魚骨刀雕蘿卜花,耳邊回蕩主廚的咆哮:“慧明師傅!高湯要滾三遍才能下鮑魚!”
(慧明是沈星瀾給他造的假度牒法號)
“施主,這高湯用火腿吊鮮,違背佛門戒律……”
“放屁!佛跳墻就要葷香勾魂!”主廚的炒勺砸在灶臺,“再啰嗦把你燉了!”
玄寂盯著砂鍋里沉浮的干貝,忽然嗅到絲酸味。他舀起半勺湯細品,眉頭漸皺——海鮮發酵過度的腥氣里,混著某種熟悉的咸澀。
“主廚,這瑤柱怕是泡過鹽水?”
壯漢突然掐住他脖子:“禿驢,不想死就閉嘴熬湯!”
后窗傳來三聲布谷鳥叫。玄寂摸著沈星瀾給的哨子,想起她昨夜的話:“遇到危險就吹,但響一聲扣一兩銀子。”
他望著砂鍋里自己的倒影,把哨子塞回褲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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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寂被按著頭嘗第十碗高湯時,前廳突然傳來琵琶聲。透過雕花隔扇,他看見孟小刀穿著嫣紅襦裙,正抱著琵琶唱《念奴嬌》。鑲金面紗下,杏眼狠狠瞪向他。
“新來的花娘?”打荷小弟直流口水,“比柳如煙還帶勁!”
玄寂的湯勺“當啷”落地。他當然認得那雙眼——今晨孟小刀舉著菜刀追殺他三條街,就為阻止他“墮入風月場”。
“看什么看!”主廚踹他屁股,“去地窖搬壇女兒紅!”
推開地窖門的剎那,咸腥氣撲面而來。玄寂摸到墻邊麻袋,指尖沾上細白晶體——這哪是酒窖,分明是鹽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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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瀾的劍鋒劈開地窖暗門時,玄寂正被按在鹽堆里。主廚的剔骨刀抵著他咽喉:“六扇門的走狗!”
玄寂突然抓起鹽粒撒向對方眼睛,順勢滾到灶臺邊。鐵鍋里的高湯沸騰如怒濤,他本能地抄起銅鏟翻炒,滾燙湯汁潑向追兵。
“禿驢找死!”
“施主,這是小僧自創的「般若鏟法」。”玄寂舞著銅鏟胡扯,“一鏟斷貪,二鏟斬癡……”
沈星瀾踢飛三名鹽販,看著滿地打滾的歹徒抽了抽嘴角:“你往湯里加了什么?”
“蘇姑娘給的巴豆粉。”玄寂摸出油紙包,“本來想超度后廚的老鼠……”
孟小刀提著菜刀沖進來時,正看見沈星瀾給玄寂包扎手腕。她劈手奪過紗布:“我來!這禿子最會裝可憐!”
玄寂望著相殺的花娘與捕快,突然覺得鹽幫的刀也沒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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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案慶功宴上,玄寂被灌了半壇素酒。他歪在醉仙樓屋頂數星星,懷里抱著沈星瀾落下的酒囊。七道星紋在月光下泛銀,穗子散成九縷——與他昨日猜的七年不符。
“你在查我。”
女捕快的聲音驚得他差點滾下屋檐。玄寂攥緊酒囊:“這穗子……每年斷兩縷?”
沈星瀾奪回酒囊灌了口酒:“我娘繡的。她走后,我每殺一人就斷一縷。”
夜風卷著酒香,玄寂看見她腕間舊疤縱橫如卦象。
“第一個殺的是鹽幫馬賊,救下三十名孩童。”
“第三個是毒殺親夫的蕩婦,她在牢里自盡了。”
“第七個……”
玄寂突然指向銀河:“沈捕頭你看!天狼星歪了!”
沈星瀾的劍鞘敲在他光頭上:“拙劣的岔話題技巧。”
瓦片下傳來孟小刀的怒吼:“禿子!我的醒酒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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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玄寂蹲在百花樓廚房熬粥。柳如煙的金鈴鐺系在窗欞,隨夜風叮咚作響。
“大師總為我惹麻煩呢。”美人倚著門框輕笑,“聽說今日孟姑娘為你吃醋了?”
玄寂攪著紅豆粥裝傻:“小僧煮了安神粥,柳施主嘗嘗?”
柳如煙舀起一勺,忽然蹙眉:“紅豆未爛,火候差了。”她握住玄寂執勺的手,“要這樣順時針攪……”
門扉轟然洞開。沈星瀾拎著鹽販的供詞冷笑:“有人招供,醉仙樓的鹽是從百花樓流出的。”
紅豆粥潑在灶臺,滋滋騰起白煙。柳如煙的金鈴鐺無風自動:“沈捕頭,說話要講證據。”
玄寂的光頭映著對峙的刀光與胭脂,突然懷念起寒山寺的咸菜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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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案文書遞到知府案頭那日,玄寂在六扇門臺階上撿到枚銅錢。沈星瀾的劍穗拂過他手背:“賞你的,滾吧。”
銅錢孔里穿著胭脂色絲線,與刀疤劉手中那枚一模一樣。玄寂仰頭望著女捕快冷峻的側臉,忽然道:“柳姑娘的舞衣,沒有這種流蘇。”
沈星瀾腳步微滯:“所以?”
“所以有人栽贓。”玄寂將銅錢塞進她掌心,“就像有人故意留字條引官爺抓我。”
女捕快突然掐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頭:“禿驢,太聰明會短命。”
玄寂疼得齜牙咧嘴:“小僧……小僧突然想吃素包子!”
暮色中,孟小刀的吆喝穿透長街:“禿子!回來磨豆漿——”
沈星瀾松開手,劍穗掃過他泛紅的手腕:“再犯蠢,送你副銀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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