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夜已經很深了。
江濃在客廳里,睜著眼睛,微微轉動眼珠,看著墻上的電子鐘跳到了三點整。
電子鐘微弱的白光照著他的臉,平添了些詭異感。
江有棠這個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廳,這些天,他都是睡在客廳里。本來江有棠還給他準備了被子枕頭什么的,想著讓孩子睡得舒服些,誰知第二天起來發現,他大睜著眼睛坐那里,一動不動的坐了一夜。
在恢復比較通順的語言交流能力之后,她才從江濃嘴里得到了解釋,他們偽人其實是不需要睡覺的。
因此也就更沒負擔的把小孩兒給丟到客廳里了。
江濃每一天晚上,都是或坐或躺在沙發上,數著電子鐘到天明。
然而今晚,他卻動了。
他的腳步沒什么起伏,幾乎是飄著來到了江有棠的房前。
黑暗里他低著頭,眼睛直直地盯著門縫,身形一點一點變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不見。而與此同時,江有棠的房間里,出現了一團霧狀的人形,漸漸凝結,卻在馬上要凝出五官的時候停住了。
江有棠睡得淺,對視覺很敏感,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在看她。
江濃這么想著,帶著滿身繚繞的霧氣,一步一步朝江有棠走去。
沒有了眼睛,所有的霧氣都成了他的感知器官。他只要用自己的霧罩住江有棠,她這個人便清晰的呈現在了他的感官里。
江有棠睡得很熟,呼吸均勻。他的霧便隨著她一呼一吸之間竄入了她的體內,順著血液流動循環,然后再被她吐出。
江濃站在床邊,等待著感官中的江有棠體內慢慢填上她的五臟六腑。通過他的霧傳來的信息非常的清晰,就連她每一次心臟的鼓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因此,江濃的怒氣越發濃重。
她的身體里,依然殘留著白天被強行吸入的那些霧。
污濁的,難吃的霧。污染著她干凈的肺腑。
江濃是比著江有棠創造的自己,她的所思所想,她會有的每一個反應,他再清楚不過。因此,白天時那不正常的情緒波動自然也逃不開他的察覺。
那不是江有棠會展現在外的情緒,哪怕是只有她一個人,她也不會將這些情緒拿到表面來。
這些深深藏于江有棠潛意識中的想法,若非刻意引導,怎么會明顯到他在培養艙里都能感覺得到。
只是這么點探路的霧氣,并不足以吞掉那些仍然殘留在她體內蠢蠢欲動的濁霧,江濃輕輕地爬上了床,將身體撐在江有棠之上,緩緩地趴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從自己的身體中抽出一縷,混著空氣一點點順著她的呼吸進入她的體內,直到在外的身體只剩下了稀薄的一層。隨著,在她的血管之間游竄、討伐,將異物揪出同化。
她體內的濁霧并不少,江濃吞吃的很吃力,拼著差點被濁霧反攻的風險也只吃掉了三分之一而已。
他趕緊撤離。一團霧砸在了地上,慢慢凝成了一個綣縮的人形。
江濃忍著吐意,盡量小口喘著氣。今天吃掉的濁霧實在是太多了。研究員們并沒有分辨霧是否干凈的能力,因此他偶爾也會幫幫忙吞吃掉一些,誰知這一階段江有棠得跟著他一起,這才被擺了一道,吸收了遠遠超出平常量的濁霧。
他們對“霧是生命體”這件事的認知還不夠深刻,自然不清楚,他們輸送的這么多霧里,有一大片都是污濁至極之流,混在干凈的霧里,被江有棠吸收,然后再跟著這些染上她氣息的霧來到江濃這邊,耀武揚威著。
這是江濃第一次因為自己還沒有構建完成而感覺到不甘心。組合成自己的霧太少了,力量弱小,以至于稍有不慎還會被這些濁霧所同化。如果自己已經構建完成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哪里還能進得去江有棠的身體。
江濃費盡氣力,才壓下了被自己吸收進來的蠢蠢欲動的霧氣。他的臉也變的有些猙獰,好不容易變回的和江有棠一樣的五官,也有隱隱的扭曲趨勢。
他下意識想要出房間在外面慢慢消化,然而沒有這副軀體擋住這些濁霧,他怕這些壞東西又趁機鉆回江有棠的身體里。便只好暫時縮在地板上,拼命忍住自己的動作,免得發出什么大動靜把江有棠驚醒。
同類之間的同化,是殘忍的反殺與被反殺。他的體內正發生著一場激烈的戰斗,掀起了驚天巨浪般的不良反應。江濃努力保持著自我,眼睛里卻還是出現了一縷空茫。
他遵循著本能,爬上了江有棠的床,躺在她身邊,仔細看了她的臉一眼便閉上了雙眼。她的體溫在身側閃爍,安定地向江濃傳遞著屬于他的那一部分自我。就像落海的人抱上了一根浮木,無比的安心。
江有棠第二天是被熱醒的。
快要入冬了,晚上睡覺的溫度都很舒服,照說不會有這樣睡出一身汗,還被熱醒的情況。
真是奇怪。
她懵懵的睜眼,察覺到自己身側多了一個人,并沒有多費什么功夫。
那股將她熱醒的熱源,也來自于他。
“江濃?!”
江有棠的大腦在宕機了一瞬之后立刻反應了過來,趕緊爬了起來。江濃蜷縮在她旁邊,閉著雙目,眉頭緊皺,發了一額頭的虛汗。
抬手探探,驚人的熱度。
太過讓人驚訝的情況,以至于江有棠都來不及細想江濃為什么莫名其妙進了自己的房間,躺在了她的床上。
不用睡覺的偽人,身體情況穩定的像路邊的石頭一般的偽人,如今卻發著高燒睡在她身邊。
江有棠連照顧都不知道該怎么照顧。偽人的身體構造又跟人類不一樣,對人類有效的退燒藥想來對他們也是沒用的。
她下意識想要聯系元鵲,剛拿起手機又想起來,元鵲的聯系方式都是被管制的狀態,她發去的信息、打過去的電話,很可能都會無人接受,等元鵲想起來看手機,黃花菜都涼了。
要么就等下一次實驗?
可是下一場在明天,要是燒這么一天把腦子燒壞了可怎么辦……
她六神無主了好一會兒,在原地急的團團轉。偏偏剛剛起床大腦轉不動,像是蒙了一層霧,只知道急了,什么法子都想不出來。
“姐姐……”江濃虛弱地睜開了眼睛,聲音沙啞。“科學院……辦公室的電話……”
“哦對對!”江有棠趕緊打開了手機。她怎么就忘記了,科學院是有對外開放的聯絡方式的。
她一刻也不敢耽擱,馬上開始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