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氣一充足，人就容易犯困。這在學術上叫什么來著？哦，醉氧，想起來了。

江有棠腦袋昏昏沉沉的，思維從意大利面發散到四十二號混凝土，又從過往飛掠至現在。

從小她就不是什么很聰明的學生，門門只考八十分，穩定班級十五名。只有在重要的考試之前才開始忽然發狠了學習，為的就是大考時驚艷一把，和元鵲初高中都還能做同學。

也就是高考實在是愛莫能助了，她的能力最多也只能是和元鵲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而已。

如今知道了元鵲完成了從小到大的夢想，真的成為了科學院的研究員，她更是緊急惡補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知識，免得再見面兩個人沒有話聊。

過去的十多年，江有棠都穩穩地追在元鵲后面。本來以為這次恢復了聯系，她也可以和以前一樣，好歹用自己的方式離她近一點。

可這一回，她好像真的追不上了。

元鵲是從首都調派來這里支援的，并不會在這里呆太久。如果不是她這個事情，她們或許根本就見不上面。而這個項目完結之后，她們的友情或許也真的會長長久久的中斷。

元鵲就像一盞從地上放起來的燈，而她是風箏。風箏想要和燈一樣高，卻在旅途的中段不得不停下，遙遙地見她化作天邊的星辰，自己卻被一根線牽著，系在地上。

江有棠已經能感覺有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砸了下去。她看著實驗室的天花板，強撐著意識不要陷入黑暗里。

一定是因為太困了吧，不然怎么會想的這么多呢。

元鵲怎么這么慢啊……

她還是閉上了眼睛，黑暗帶來了一個長長而又悲傷的夢。

然而，這夢正做到一半，她便被一股視線驚醒，下意識側頭一看，江濃正靜靜地站在變回透明的培養艙里，透過玻璃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又變回了一個漂亮的小孩，真好。

要是別這么像自己就更好了。

江有棠腦袋還昏昏的，思維遲鈍，眼睜睜看著江濃不知道在艙里按了什么鍵，艙門自己就打開了。他緩步邁出來，一步又一步，筆直的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最后在她床邊站定，望著她。

“你怎么自己出來了？他們都還在開會呢。”

“數據已經記下來了的。”江濃回道。

他的視線正一寸一寸的掃過江有棠，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雖然面無表情，但江有棠總覺得他面色沉沉的，心情似乎不大美妙。

“吃到最喜歡的霧了，怎么還不開心？”她費力地抬起手拉著江濃，勾起一個笑來。

“壞霧。他們放了壞霧。”江濃的嘴角微妙地向下撇了一下，小手用力回握著她。“姐姐，我把這些壞霧全部吃掉了，你也要快點好起來。”

“姐姐沒事，過會兒就好了。”

太感人了，孩子都會關心人了。

江有棠背地里抹了把淚。

手臂處傳來毛茸茸的感覺，一看，竟是江濃蹲了下來，趴在了床邊，頭發軟軟地搭在她的手臂上。江有棠看得心也軟了，抬手想要摸摸江濃的頭，一滴水珠卻猝不及防地滴在了手背上。

她看去，便見到那個縮小版的自己，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滿了眼淚，就這么盯著她。

他的臉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沒有，淚水卻從眼眶里一顆又一顆地掉落。江有棠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七手八腳的給他擦著臉。

“怎么哭了啊？你們偽人居然也會哭啊？”

“會……會的。”語調平靜，卻有著止不住的抽噎。

“別哭了別哭了哦，你姐姐我不是還好好的嗎，不哭了不哭了……”

“你很難受。所以我也難受。”

“沒有，我不難受，你看我還睡得著呢，真難受我就睡不著了啊。”

“都怪，嗝，壞霧……”

“對對都怪壞霧，好了好了不哭了。”

都打哭嗝了，這眼淚真是開閘的水龍頭似的，怎么就止不住呢。

“我小時候可沒你這么愛哭啊，快別哭了。”

果然對偽人來說“你不像我”才能正中弱點，江濃聽到這句話，才慢慢止住了淚水。只是擦著眼淚時，還要平淡的頂一句嘴，像是要找回場子。

“你騙人，你明明很愛哭。”

“好好好我愛哭我愛哭，我最愛哭，你別哭就行了小祖宗。”

她實在看不慣自己這張臉梨花帶雨的模樣。

好不容易把小朋友哄好了，她被這么一折騰，也沒那么難受了，便坐了起來，打趣著。

“看我難受你怎么這么傷心啊？我難受死了你不就正好可以成為江有棠了嗎？”

“不一樣……”江濃抿著嘴搖頭。“我不要你死，不要你離開。”

江有棠一愣。

“為什么？”

“我想成為江有棠，但是你就是江有棠。你不能死。”

江濃垂著眼，小手悄悄地抓緊了被子。

“更何況，現在我是江濃，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江有棠了。”

江有棠聽的心里熱熱的。忍住了把江濃一把抱進懷里的沖動，她抬頭看著實驗室的天花板，幽幽的嘆了口氣。

“要是所有偽人都像你這么想就好了。”

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慘劇發生，大家也能和平共處，一起向更高級的文明邁進。

“我們江濃真棒，簡直就是偽人之光。”她一個大拇指點在了江濃的眉心，狠狠夸贊。

江濃捂著額頭，眼神無辜地看著她，嘴角卻是壓不下去了，越牽越大，越牽越大……

元鵲回來的時候，正看到江有棠在教江濃怎么笑。

“這里、這里、這里的肌肉都要動……動一點點就行了！欸對~超級棒！”

她不禁松了口氣，看起來是恢復過來了。

“你人沒事了？還有沒有哪不舒服的？”

江有棠眼睛亮亮的看了過來，朝她揮了揮手。

“元鵲你回來啦，沒事了，我現在好得很。”

她把江濃轉向了元鵲，得意地晃著身子。“你看，江濃現在是不是笑得很好了？”

元鵲只看到一個假笑小孩。

但還好，比之前那種過度發達到失衡的面部肌肉控制力要好多了。起碼是人能做出來的表情了。

但看到江有棠這么得瑟的模樣，她也不想擾她興致，便頗捧場的捧著心。

“哇哦！真是太棒啦！簡直就是小時候的江有棠！我快要被萌化啦！”

“好夸張啊你哈哈哈哈哈……”

研究員們分別又給江有棠和江濃做了一次檢查之后，就放二人離開了。臨別前，元鵲還是受不了心里的愧疚，對江有棠道了聲抱歉，囑咐著她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和她說，以后實驗進行中有不舒服的也要及時叫停，不可以憋著。

江有棠受不了她的三令五申，敷衍地連說了好幾個知道了。

她知道元鵲是關心自己，然而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撐不撐得下去她說了算。實驗時間緊任務重，哪容得下她矯情耽擱，今天叫停明天請假的。就是為了元鵲的前途考慮，她都不能這么嬌氣。

兩個聚少離多的好朋友在保密區的邊界處依依不舍地擁抱著。她們都知道，兩個人這面是見一次少一次，每一次都很珍貴。

互道了聲珍重，江有棠牽著江濃朝外面走去，元鵲遠遠地看她的背影轉過了拐角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里，這才深吸了口氣，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