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松軟軟的,躺倒在這片雪地里時仿若倒在了棉花被上。
其實兩者并不一樣,但因為都是軟軟的,所以風雨覺得這是最像的形容了。
以前聽說有些富貴人家會用羽毛做的墊子和被子鋪在床上,風雨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但是她覺得棉花也很暖和,也很厚實,比以前的地面或是席子好了太多。
她想,那羽毛墊子一定是羽根處的絨毛做的吧,畢竟那里的毛非常的柔軟。
聽他們說那樣的被子非常的輕巧,但是風雨喜歡沉重的,那種被全世界都壓在身上的感覺會讓她更加的安心,更好的入睡。
……
這庭院中的玉茗花開得烈焰,但此時是夜晚,看不清隱秘在其中的冷艷。
一枝紅秀下是未醒的小姑娘,她的身體忽的顫動了一下,眼睛睜開得艱難。聽到了在地上的聲響,原先坐在不遠處石頭上的侍女立刻起身走了過來。
風雨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氍毹,后又一動不動,她靠在樹前,看著眼前情景,一切都是散開的,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侍女姐姐在叫她,在她的腦中由輕及重,還有些腳步聲也越來越近。
“我睡行了嗎?”
“是的,小姐起來后我叫了幾聲,但我叫不醒,不過聽說人在這樣的狀態下是不能喚醒的,所以后來便沒有再叫了,不過我讓另一人去通報了少爺和少夫人。”
風雨:“謝謝姐姐。”
“不客氣,小姐。”
溫含舟和陳莘挽披好了斗篷匆匆而來。
看見風雨已經醒過來了便放心了不少,他們沒有問什么,只是關心她。
回了房間,又給風雨掖好被子,她許是太累了,還沒說幾句話便睡了過去。
“滄水,卻云,你們以后便跟著小姐,好生照看。”
“是,少夫人。”
……
第二日,晨光破曉,風雨早早便醒了,躺在床上呆滯地看著墻上映照著的窗欞影子。
她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床前,踮起腳將窗戶打開。
陽光透過了一口氣,從窗子外滲透進了滿屋。
滄水和卻云睡在房間內,此時也被光籠罩著,醒了過來。
滄水:“小姐?方為卯時,小姐可以多睡會兒。”
“不了,我躺不住了,還是起床吧。”
風雨拿起衣服準備穿上,滄水和卻云上前正欲幫忙,風雨婉拒了。
“謝謝兩位姐姐,我的衣服少,我自己可以的。”
說著便利索的把衣服穿好了。
卻云咋呼了一聲,“誒呀,我想到了,昨日有新衣服送過來,小姐要不換上新衣服?雖說是前年的款式,但小姐穿上肯定很好看,沒什么大問題的。”
“沒事,謝謝兩位姐姐,我先穿自己的衣服吧,我先適應適應。”
滄水幫著又整理了一下風雨的衣服,緩緩說道:“小姐的衣服都穿好了你才說,你這記性真是的。”
“對了,兩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其實這兩位姐姐的名字,風雨也再熟悉不過,她一直都記著的。
風雨一提,兩人才想起來還未自我介紹。
隨即便站到了風雨的面前,行了禮,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自己的名字。
滄水:“小姐安好,奴婢滄水。”
卻云:“奴婢卻云,我們倆是姐妹,我們以后就跟著小姐了。”
“姐姐們的名字好生磅礴剛毅,很好聽,對了,姐姐們別自稱奴婢了,不好聽。”
“是,小姐。”
風雨:“對了,姐姐們是何姓?”
“這……”
下人在進入主人家做工時沒有姓,也不能擁有姓,名也只能等主人家賜名,雖說這是主人的期望,也方便記,但很多人喜歡父母為自己取的名,將軍府倒是嫌麻煩取名,都讓下人們將自己的名保留了下來,但也確實不好記,就沒有姓了。
“無礙。”
“回小姐,我們姓沈。”
風雨:“心沉于智慧,行止于自然。和姐姐們的名配合起來很妙。”
滄水和卻云相視一眼,這孩子的確適合將軍府。
“多謝小姐夸獎。”
“以后便麻煩兩位姐姐了。”
……
現在為時尚早,但已有許多人起了床,風雨先行去找了將軍和將軍夫人,巧的是溫含舟和陳莘挽也已在堂中。
風雨屈膝跪地,拱手于地,頭也緩緩跪在了地上,“將軍府的大恩大德,風雨沒齒難忘,這段時間勞煩照顧了,風雨定畢生回報將軍府。”
夫人先行上前將風雨扶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衣服,捋捋她的頭發,關切地說道:“小雨,不必客氣,現在你是我們的家人了,快快坐下。”
將軍:“坐吧。”
饒是上過多年戰場,對于一個湯團一般的小孩子跪在地上行如此大禮,將軍也無法不動容。
風雨再次見到了屬于將軍的威嚴,卻只覺得親切。
風雨并未坐下,她還是挺直了脊背,小小一個粉雕玉琢的團子仿佛高大了起來。
風雨綿軟的聲音道出了她的目的,“還有一事。”
將軍:“可是關于你姐姐他們?”
“是。”
將軍:“你想做什么?”
“報仇!”
眾人一怔,如此直白,侍從們心想,這孩子不怕被厭惡,趕出門去?
風雨不怕,隱藏起來的目的最害人,對這將軍府,她不必隱藏。
“風雨,你今年何歲了?”
風雨答:“十歲。”
才十歲,尚是幼學之年,卻遭逢事變,未有害怕,也沒有留下陰影,想著的是報仇,心中深沉,卻又如此直白得說與對方聽,將軍也不懂了。
“你要如何報這仇?”
風雨道:“殺之方解一恨……我知曉一切都是因為姐姐的父親,但我也不能原諒把姐姐帶走且逼死她的那群惡寇!”
將軍:“……”
溫含舟:“小雨,你要如何殺?你可知你年紀還尚小,你還沒有這個能力,況且國家有法,他們是寇賊,犯了法,朝廷自會剿滅。”
“我知道,我沒想親自動手,也沒有想現在就去找他們,但你們有所不知,這些人與丹面樓有所聯系。”
眾人不為所以,丹面樓不過是六年前拔地而起的一座逍遙樓。
里面歌舞升平,裊裊余音。樓內表演,樓外要是有宴會也會邀請丹面樓的人進行表演。
它是合法的,還為人們提供了情緒上的安撫。
進入樓內,誰都可以看,吃食等卻需要錢財購買,可這么大的地方,盈利根本不可能將其繼續運轉下去。朝廷也曾懷疑過,可查不出什么違反之事,也就只好作罷。
“這樓確實是逍遙快活的地兒,可快活的太過了。”
將軍:“的確有些古怪,可當時調查時,那樓主說有一些富商巨賈給予他們運轉下去的金錢,這才得以維持至今日。”
溫含舟:“除非那些人也有問題。”
風雨:“不錯,其實不光那些富商,官場上亦有人深入其中。”
“等級的劃分從來就不是他們的才藝能力,更是一件件商品的品質。”
“還有吃食,普通人的確是買普通吃食,可內行人買的就是快活的東西了,只要是十萬雪花銀的,就是另一件商品了。”
夫人開口問道:“可這旁人聽不去嗎?還是有其他的方法?”
為了不讓外行人知曉,丹面樓有自己的評判人,也有不一樣的“點單”方法。
可直接付錢,貨到便退不應收的錢,也可在點單紙寫上自己需要之物,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方法,但風雨不知道了,那些年自顧不暇,自然沒空管他人之事,現在知道的這些還是偶然間聽惡人說起。
“既然如此,這樓深不可測,需調查一番,此事,小雨,你以后再與我們具體說。”
陳莘挽上前將風雨拉了起來,“小雨,大病初愈,這事以后具體再與我們好好說說。”
將軍也站了起來,看了看外面的五彩風光,緩緩說道:“既然小雨成了我們的家人,那自然需有賓禮,含舟,莘挽,此事就交給你們了,我和你們母親年紀也不小了,我倆需要好好休息。”
“放心,父親,母親。”
陳莘挽拉著風雨去逛了府,熟悉熟悉,一路上陳莘挽拉著家常,說著趣事,大大的手拉著小小的手,風雨不一定聽得懂,但還是說與她聽了。
陳莘挽的天空是晴朗的,她是小太陽,風雨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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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小小的風雨與將軍府的人一起解決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姐姐的花鋪和明堰哥哥的工市歸在了風雨的名下。
明堰在離開前將他的一切都給了風雨,而他自己卻輕輕得離開了。
風雨將這些暫時交給了溫含舟他們打理。
溫含舟他們也派了人去簡單調查了那群賊寇。
賊寇窩,殺人放火和搶劫。
賭場,烏煙瘴氣,人群各式各樣,看著也沒什么特別的。
丹面樓,紙醉金迷,但更加是難查到些什么。
“據小雨所說這三處都有所聯系,那丹面樓甚至與皇室、官員也有關聯,現在已經開始調查,但他們隱藏的很好。”
溫棄妄:“隱藏的過于好,看來背后有實力,等背景顯露出來,即可上奏陛下,交由大理寺。”
溫棄妄和溫含舟斜對而坐,手中各執一杯茶,外頭晴光明朗,無需打仗的日子果真是輕松些。
放下茶盞,溫棄妄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沉聲說道:“你還記得去年一月時我救了個中暍的年輕人嗎,我打算讓他跟著小雨。”
溫含舟:“父親是說十八?”
“嗯,含舟,多留個心眼總歸是不錯的,即使對方不過是一個十歲小兒,此用意即便被她知道了,從目前我們了解到的品行來看她會理解的,若是相悖,便也無需再顧忌什么。”
溫含舟站了起來,他認可父親的想法,他的確是沖動了,確是該觀察一段時間再做決斷,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與這個孩子認識了很久很久。
溫棄妄隨即也站了起來,向著門口走去,緩聲說道:“你的母親和莘挽應該快回來了,說是今晚要下廚,不知味道如何。”
溫含舟跟在父親的身后,失笑出聲,“母親的廚藝最是不錯,父親還不知道嗎。至于莘挽,她也是個堂堂武將,廚藝遜色了些,不過若是做湯,定是鮮美。”
溫棄妄:“那便走!”
……
若是一天已經開始,時間也會變得快了起來。
方才才吃完中飯睡午覺的風雨此時已然出現在了廚房外墻的石榴樹下,滄水和卻云依舊守在兩旁。
路過的人也覺驚奇,這新來的小姐怎的睡在這地方。
滄水:“去去去,該干什么干什么,別在這看了。”
卻云:“小姐雖生的好看,但不用你們現在看。”
兩人的聲音小,顯得氣勢也小了好多,路人倒也知趣,緩緩的步行離開了,個別急得倒是步子快些。
須臾,風雨緩緩睜開眼,又是熟悉的氍毹,這氍毹比風雨大了許多,將她包裹得牢牢的。
聽著聲響,兩人轉回了頭,她們之間的光縫在分開間變大,風雨身體上割裂的光瞬間擴大,照亮了全部的她,滄水和卻云背向著日光,風雨看著竟有些模模糊糊的,不真切。
眼睛調整好后她站起了身,拿著氍毹,滄水順勢將其接了過來。
風雨向兩人鞠了一躬,口中亦說著抱歉的字句。
她又睡行了,這次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風雨回頭看了一眼,那是一顆已經結出果子的石榴樹,但是現在只有一些成熟很久了的還沒有被人采摘的果子,果子上有被鳥兒啃食過的痕跡,還有些發爛,地上還有些,汁水將風雨的衣裙浸染幾處,使得那半見色的衣裙顏色深了些。
滄水和卻云拉起風雨的小手,“小姐,我們回去吧。”
“好。”
許是睡太久,腦子有些昏沉,走幾步竟有些踉蹌。
滄水說道:“小姐我抱你吧。”
正想把手中的氍毹交給卻云,風雨便拒絕了她,只是剛睡醒有些糊涂,怎可再勞煩。
“無礙,我走幾步就好了,而且不是還有兩位姐姐牽著我。”
走回院子時已過了一刻鐘,風雨步子小,走得慢,兩位姐姐也陪著她走得慢。
未時已過,夫人宋榮山和陳莘挽也回了家來,休整一番便去了廚房。
正如那父子倆所說,宋夫人廚藝不錯,而陳莘挽負責鮮湯和簡單的小菜。
開飯時那三人早早便坐好,看著菜一道一道得擺上了桌。
宋榮山:“菜都上齊了,大家快吃吧。”
陳莘挽給風雨盛了碗湯,放在了她的手側,風雨現今人還尚小,遠些的菜也夾不到,她本也放棄了,但這會兒功夫,滄水和卻云已經上前為風雨布上了菜。
飯時聊起了那家長里短,百姓與朝堂之事,飯后幾人又坐下泡了盞茶。
宋榮山:“在廚房時聽聞小雨你又睡行了,沒事吧。”
風雨起身作了揖,搖了搖頭道:“無礙,多謝夫人關心。”
“雖說這賓禮尚未舉行,年齡也尚小,但小雨你也可叫我們一聲父親、母親。”
溫含舟:“是啊,小雨。”
“是,父親、母親。”小雨先后對著兩人稱呼道。
溫棄妄:“小雨,光兩個人對于你來說有些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再派一人跟在你身邊,有任何的危險也能夠及時的反應。”
風雨又向其作揖:“多謝父親。”
“十八。”
聲音落下,一人從堂屋門外走了進來,雙手交疊伸出于胸前,鞠躬行禮。
“在下十八,拜見將軍,夫人,少將軍,少夫人,拜見小姐。”
“十八,往后跟著小姐,不可出差錯。”
“是,將軍。”
十八看著年歲不大,今年方二九,但比較風雨高出許多。
夜晚,風雨就和三人回了新枝院。
“十八哥哥,你為什么叫十八?”
路上,風雨不明所以的問著這名字的由來,說起這個,滄水和卻云也有些好奇呢。
“回小姐,將軍帶走我那天是十八日,便叫十八了。”
“哦哦……”
卻云又問道:“那你原先的本名是什么哇……嗯……不過不方便說就算了。”
話先出口,后又覺有些不合適,可卻云收不回來已出口的話了。
“無礙,我的原名叫奚懷聲。”
風雨嘟囔著這三個字,奚懷聲……
此前不過是暗衛相護,在明的只有自己與兩位姐姐,果然啊,每一次的開始,過程都難以做到同個模樣。
“不過煩請小姐和兩位姐姐還是以十八稱呼。”
“為何?懷聲哥哥?”
十八看向風雨,抿了抿唇,欲張未張,他想起自己那已經離開了的妹妹,可惜,不然也該是與小姐一般大。
后又磕磕巴巴地說道:“不……不為何,就是易稱呼,說著順些,而且不易讓他人混淆。”
“哦……沒事,我覺得你的名字順嘴又好聽,但你想讓我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
十八:“小姐稱十八就好。”
“好。”
……
子夜,微涼的風吹拂進了新枝院。
十八躺在房頂上,閉目養神,夜晚的風涼,冷了就跳下來耍套劍法,劍氣帶著聲,他心想,不知會不會吵到小姐和那兩位姐姐,他盡力控制著動作,完后隨即又跳上屋頂,看著千篇一律星星月亮,看累了又閉目養神。
嘎吱~
十八睜開眼睛,起身查看,只見風雨打開了房門,再次艱難得踏出高高的門檻,向外走去。
原來是小姐。
十八跳下屋頂,單膝跪地,兩手抱拳向風雨行禮,“小姐,抱歉,吵到您了。”
“噓,噤聲。”
十八轉頭看向聲音來處,卻云遠遠得跟在風雨身后,左手手臂上架著氍毹,另一只手正對他做著噤聲動作,又搖了搖頭。
十八也站了起來,與卻云一起慢慢地跟著風雨。
這段時間,風雨總是睡行,大夫說藥并不能阻止這一行為,只能讓夜晚睡眠深一些,也許這樣就能讓她睡得好些。
確實如大夫所說,她小小的身體里藏著的東西太多了,藥材并不能與之抗衡,那些東西拖著風雨在泥濘小路中爬行,拖出了一道道無法磨滅的痕跡。
風雨又會走去哪呢?
步行百步后,站定在了一間房前,似能看到般,她踏上了面前的階梯,可終歸睡著,不知道這階梯的高度,眼見著要向前摔去,卻云心像要跳出來,雙手已伸出,想接住她,卻不及一個習武之人快,十八不假思索便沖向前接住了風雨,“悶哼”一聲,自己仰躺著跌倒在階梯上,底下不平整,果真疼。
風雨則摔在了十八的身上,在摔時讓風雨順勢而下,摔得穩便沒有醒,又自己緩緩爬起來,踩過十八向那扇門走去。
好在風雨現在體重尚輕,對十八還造不成什么傷害。
卻云:“沒事吧。”
卻云快步走過去,輕聲詢問十八。
十八搖了搖頭,又站起急忙看向風雨。
風雨停在了門前,沒有下一步動作,一會兒后又走向了旁邊的柱子,靠著它坐了下來,卻云又瞻望了會兒,這才走上前去,將那氍毹蓋在了風雨身上。
月光亮啊,黑夜也似那青天白日,照得風雨是那么的清晰。
小雨啊……
快快走……
風雪搖曳非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