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三人難眠。
卻云招招手,讓十八一起坐下來。
“小姐她……經常這樣嗎?”
卻云手臂搭在膝蓋上,頭點了點手臂的皮膚,便面向地面低著,困倦萬分。
聲音被悶著,但也能讓旁人聽得清楚,卻云打著哈欠說道:“是啊,小姐自從兩位至親離開后就一直如此。”
十八:“……哦……哦……原來這樣。”
其實也不這樣,很久很久以前,風雨就有這個行為了,只不過一陣好一陣不好,與葉都椿一起時,她還會奇怪著,小雨怎的會總是睡行,后面又慢慢減少,當然,再后面如何她就不會知道了。
“十八,你睡覺嗎?”
十八:“今晚我就不睡了,卻云姐姐,你睡吧。”
卻云聽到這番話,驚喜抬起頭,開心又輕聲地說:“十八弟弟,你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弟弟,姐姐感謝你,唉,年紀大了,雖是和你滄水姐姐換班著來,可一連幾天,這真是遭不住啊。不過如果你撐不住了,你跟我說,我們換著來。”
“好的,多謝卻云姐。”
卻云剛想低頭,又忽得站起來,給風雨掖好各處,盡量不讓她受凍。掖完后又回到了剛剛坐得位置,低頭睡去了。
天明后,已是辰時了,卻云早已清醒過來,十八雖露疲態,卻也精神抖擻的站在一旁。
“我們回去吧。”
聲音從兩人身后傳來,卻云去接風雨手上的氍毹,擦手而過時有一絲冰涼傳入,她速即抓住風雨的小手,身體蹲下,手中的東西放在了腿上,手則包裹住風雨的手。
卻云皺起了眉頭,有些心疼,又有些郁悶,“怪我,怪我,天氣轉涼了,應該給小姐帶被子的。”
風雨莞爾,將一只手抽出來,拍拍卻云的,她說:“沒事的,卻云姐姐,你辛苦了,我好得很呢。”
安慰了幾句卻云,轉而對著十八也彎唇一笑,“十八哥哥,謝謝你也在。”
“小姐無事就好。”
……
“將軍,小姐她并無特別異常。只是這離魂癥不見好轉。”
溫棄妄道:“知道了,在觀察一段時間沒有問題就不用再匯報了,就跟著小雨吧。至于離魂之癥,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跟著保護,萬不可出差錯。”
“是,屬下告退。”
……
監牢之內,陳莘挽闊步而行,一身明亮的松花色與這地方格格不入,但面容上的威嚴壓制住了這里,足矣,平日溫柔久了,容易讓人忘記當年的莘挽小將軍。
兩副鐐銬牢牢的鎖住了犯罪之人,審訊室內,陳莘挽穩坐交椅。
“昨晚睡得可好?”
“呸,溫含舟呢,怎的叫一個女人來審我。”
啪!
“放肆,你為何物?對將軍無禮,叫你長個記性。”侍從素嵐跨步上前,將對方狠狠地掌摑了一記,使得那罪人的頭都偏了過去,臉上泛起了手掌印般的紅痕。
陳莘挽的臉上帶著淺笑,言辭依舊是平常那溫柔樣,她彎起唇角,“男人若是連說話都不會,便也該找個好女兒家嫁了,而不是去干這擋子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眸光震顫,“你辱我,你憑什么!”
素嵐眸中閃過不解:“你覺得呢。”
“你……”
陳莘挽:“好了,還是原先的問題,你如果配合我們,到時真相大白,你也可以輕松些。說真的,你尚年輕,還未犯下大錯,你還有回頭的路,何不讓自己走上一條正道。”
“正道!正道?走一條正道何其困難。像你們這些位高權重之人或是家財萬貫之人從不需要走路,你們又怎會懂得,即便需要走路,即便……這道路上是荊棘,也總是陽光燦爛的,而我們的路……即使再好走,也是淫雨霏霏,永遠都不會停歇下來。”
“孩子,我們都知道的……”
“你們知道什么?我的兄長一直走在正路上,即使再困難也沒有干過任何壞事,可最后在寒風中離去了,肚中空無一物,若不是當了這山匪,我都不能為我兄長送去吃食和被褥,以及能讓他在那邊好過點的錢財。”
“我的兄長月清凌云,可他離世時的那樣子,我到現在都……都不敢回想。”
許是說話間終究是控制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哥哥,眼淚已流淌過了面頰,但眼神里的悲痛夾雜著不甘。
“……”
生離死別,變化萬千,是日月的相映生輝,亦是蜉蝣于天地。
彈指間,他將自己的情緒趨于穩定,陳莘挽輕嘆氣,“你的痛苦我無法與之共情,可你該知道,你那至死都走在正道上的兄長難道會想看到如今的你嗎?”
“我知他不想,可我覺得,他更希望我活著!”
他又激動起來,從很久以前,哥哥就是以自己還有奶奶為目的而活著的,牢牢的將自己釘在了這人世間,只是最后還是“血盡而亡”。
陳莘挽:“你可知道,這山匪窩就是一條系著鈴鐺的線,一牽扯便四面嘈雜,蜩螗羹沸。”
“少了你的供詞,不會查不出,多了你,可以更快,你們也可以留住自己的性命。你還有你的奶奶不是嗎,你難道要為了與這世間的抗爭而葬送你奶奶的性命嗎,你的奶奶不無辜嗎。”
那人匪夷所思地看著陳莘挽,為什么?不就是一個山匪窩嗎,出事了也只有我會出事,又怎會連累到奶奶?他這么想了,也這么問出口了。
“為何?”
“什么?”
“為什么會連累我奶奶?”
陳莘挽:“因為那不是平民百姓的山匪窩,而是達官顯貴的山匪窩!”
身體剛恢復的散漫又再次緊繃了起來。
難怪了。
“如何?沅澹澹,你讀過書吧,你哥供你讀的?”
沅澹澹:“……”
晌久,他說:“是。”
“當初母親還未生我時,哥哥還在學堂,后來父親出事,母親也動了胎氣,早產,母親也離開了,我來到人世間的第一天,是母親幸福的最后一天,家中一瞬間只剩下奶奶,哥哥,和尚在襁褓中的我。
奶奶沒有念過書,字也只認得幾個,哥哥雖讀的不多,可為我取個名字,倒也夠了。之后,哥哥也沒有再去學堂了,但是在我長大之后讓我去讀了書,上了學,我哥說,書是河海的岸,是汀,所以讓我一定要去讀,我說你為什么不讀,他說讀過了,可他明明說過,書是讀不完的,這天地間,高山湖海,小橋流水,亭臺樓閣,皆是書。
我問他,他說有形的書他早已讀完,這世間的無形之書他尚在閱讀,尚在感受。當時我不懂,現在我依舊不懂,因為他根本沒有讀完這世間書,只讀了薄薄一冊的雜書。”
“將軍,我想好了,我還是厭惡這世界,但……我想去觀一觀滄海。”
陳莘挽有些欣慰,“好。素嵐,記錄。”
“是。”
……
沅澹澹也才進另些山沒有多久,所以山內部的很多事情他也不曾知曉。
“我進山不久,所以知之甚少,這另些山的老大不知是何來頭,我進山許久都不曾見過他的面容。平日里都是做些搶劫打架之事,搶得也不是誰都搶的,有錢有權,無錢無權,無錢有權,這些都不搶,在商賈中,口出狂言者,無眼力者,均搶,平日里閑來無事,他們會去路上活動活動筋骨……欺負……欺負行人。
現在想來,竟有些荒謬,是為了掩護些什么。
關于賭場和丹面樓,我也是這段時間才接觸到的,沒想到第一次跟著出任務就被抓了。”
他對于自己的運氣有些不服氣,不過隨即又想通了,若是自己的運氣這么好,他現在早已在光芒萬丈的大道上駕馬而行了。
“這是好事,可使你及時調頭,以觀滄海。繼續。”
沅澹澹抿了抿嘴又繼續說道:“其實對這兩處地方我還是從那幾人聊天時了解到的,這兩個地方都是另些山的老大手底下賺錢的地兒,所以不靠搶劫也可以讓山里的人每天都吃上好的,穿上暖的。賭場嘛,你們應該也知道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沒什么特別的,至于這丹面樓,倒是不簡單,人人都知道它是個歌舞消遣地,可我聽他們說,等歇下來,晚上的時候去那地方快活快活,至于如何快活,想必你們也能猜得到。
而且我猜測這個丹面樓在做些不好的勾當,這次被抓就是因為賭場和丹面樓的交接,賭場有個老顧客,沒錢脾氣還大,欠了百兩銀子,但他賭癮大,仍不可罷休,把自己的女兒抵押在那了,可他奇怪得很,自己女兒的模樣都不知道,只知道開了家花鋪,還是從一個老鄉那里偶然知道的,就是那葉都椿葉老板。就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她那該死的父親給抵押了出去,所以我這次跟著他們出去就是把她帶到樓里做個灑掃抵債,后來才知道他們是要將她用于接客,可我只能旁觀,不然被賣掉的就是我,不過倒是最后也沒得逞……溫將軍救了她吧?那天不就是他的好友把我逮住的。”
陳莘挽聽到葉都椿的名字又想起了當初看到她離開時的模樣。
“葉老板已經死了,那些個腌臜之人欲圖謀不軌,抗爭間刺向了自己的脖頸。”
沅澹澹眉頭緊蹙:“那她妹妹……以后該怎么辦?”
“她見了葉老板最后的模樣,恐是那時開始便在在心中留下了傷疾,現如今……不太好過。”
沅澹澹又道:“唉,不過這丹面樓背后真正的老板其實就是那占山為王的老大,那賭場也是,只不過他已經吩咐過不要讓讓人知道,我也是在聽他們喝醉說胡話的時候聽到的。”
“不過若是你能因此輕易知曉,別人為何不知曉,為何無人傳揚出去。”
沅澹澹:“因為殺之,便瞞之。在很多地方都有他的人,如同一張網,雖兜不住水,可他的目的只不過是那些魚罷了。一旦有風聲,他們便會行動。所以,這將軍府,恐怕也已經被盯上了。”
陳莘挽站起,欲離開,“我知曉了,若是還有回憶起些什么,便告知獄卒,他們會通報,我要去會一會其他人了。”
“將軍留步。”沅澹澹叫住了她,“請問將軍,像我這樣的人,會死嗎?”
“放心,你不會死,你的奶奶也可以在晚年免受殫精竭慮,但其余的我不敢保證,只要你好好配合,以后找個好地方當差,我相信你和你的奶奶應該可以有一個平靜的生活。”
“呵……隨便吧,只要我奶奶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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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院落內,溫含舟與關臻暢飲。
風吹葉動,在這山林中,皆是郁郁青青之景,這樣安靜下來,方能明顯的感覺到天氣真是涼爽極了,心曠神怡。
“關臻,我想讓風雨去你的學堂。”
關臻一口飲盡杯中酒,酒杯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他面露喜色,卻又感到疑惑,“為何不讓她去國子監?那兒的教習先生可比我這的好。”
溫含舟給關臻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兄弟,我還是最信任你,小雨現在還小,若是去那里上學,我憂讒畏譏,還是先讓她跟著你最好。”
關臻拿起酒杯,將手抬起,作起干杯姿勢,“砰”一聲,很清脆的一聲。
“放心,小雨跟著我,必定讓她君子六藝,女子八雅,通通學會且精。”關臻眼尾一挑,好似在說:你就看好吧!
自信滿滿,不過這話又說回來,“等等,我先說好,我剛剛是走花溜水罷了,我雖然都會教她,但是讓她學精的話時間就久了,不可能一蹴而就。”
“嗨呀,你關臻,我放心。”
桌上擺著幾碟不同的小菜,花生米,鹵牛肉,還有今早去那小池塘里釣的魚,肥美,簡單的清蒸使它散發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鮮香。
“這隱居山林就是好啊,我每日卯時便已在等待上朝,生怕過卯,而你卯時尚在床榻之上,人生無常啊!”
“行了,快嘗嘗這牛肉,這是東街楊老板那兒買的,他家的肉,不知為何,比別家好吃,再配上,我這手藝,香啊!你常年出征,都沒嘗過,若是好,帶點回去,讓其他人也嘗嘗。”
關臻將其切成了片狀,不用費很多力便能品嘗到這肉是何滋味。
溫含舟一筷子便夾起兩片,送去了口中。
“可以啊!關臻,你這手藝,緊實有嚼勁,入味,過癮,必須帶點回去,讓我家里人啊也嘗嘗。”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來!”
又一碰杯聲,兩人把酒臨風,若是每天都如此這般,此樂何極!
……
風雨自那夜過后身體就不對勁了,這幾日風寒束表,好不自在。
現在稍好些了,正巧溫含舟從關臻那拿了牛肉回來可以加進面里,說不定能吊起風雨的胃口。
溫含舟捋起袖子,準備下廚,這湯面,家中屬他做得最是好吃。
“小雨,你有口福了,你哥哥他面條做得可是一絕。”
陳莘挽和溫含舟差使侍從端了面條送來這新枝院,自己也跟了過來。但其實風雨直到現在對食物也還是興致缺缺,但溫含舟親自下廚,不好掃了他的興。
溫含舟也應和道:“是啊,小雨,這絕對好吃,里面還加了你關臻哥哥親手鹵的牛肉,妙哉。”
風雨身體虛弱,軀殼火熱,內里卻又感到寒冷,她有一種剛出爐的鐵制空心人在吃面條的感覺。
“好吃誒!”
他們說對了,確實吊起了風雨的胃口,“哥哥嫂嫂,你們也去吃吧,我會吃完噠。”
陳莘挽摸了摸風雨的頭:“好,那我們也去吃了。”
離開前又轉而對滄水和卻云說道:“你們一會兒也去吃,鍋里還有,熱著呢,跟十八也說一聲。或者……你們拿來這里和小姐一起吃。”
兩人雀躍道:“好,謝少夫人,少爺。”
“哥哥嫂嫂慢走……姐姐,我想和你們一起吃。”
“太好啦,我們也想和小姐一起吃,謝謝小姐,卻云,你在這看著小姐,我去拿來。”
“好好好,姐姐快去快回。”
滄水出了門,向廚房奔去,回來時端的穩穩當當。
“十八……”
“滄水姐姐?”
“快下來,吃面條啦!”
十八從屋頂上跳下來,匪夷所思,面條?
“今日少爺下廚,做了面條,我們今日有口福啦,你快進來,我們和小姐一起吃。”
“好。”
兩人推開門,風雨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休息。聽見聲響,良久,才掙扎著睜開眼睛,慢悠悠地抬起石頭一般呢頭。
“滄水姐姐回來啦,快來和我一起吃。”
她拍了拍桌子示意同桌吃飯。
卻云為風雨攏了攏衣服,“小姐吃了幾口,說要等你們一起吃呢。”
滄水將碗放下,又看了看風雨,怎的瞧著又嚴重些了呢。
十八眉頭也微皺起來,“要不我去請醫師再來瞧瞧?”
滄水:“嗯嗯,我也覺得,十八,你先去請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剛剛一趴,難免起來有些疲憊,生病不就是這樣的嘛,先吃面,快快快,再不吃,就要徹底冷啦!”
風雨阻止了他們,說了這么一長串話,越來越有氣無力了,速度也慢慢慢了下來,生了這么多次病,她最是清楚不過了。
滄水將端盤放在了一旁,手去碰了碰風雨的額頭,不是很熱,整個人看起來也不紅,也便聽她的了。
“那小姐若是難受一定要和我們說,別撐著,昂。”
“好的。”
幾人拿起筷子,這面真是好看,少爺的手藝,燒的也好吃。
卻云道:“哇,少爺和關臻先生強強聯合,真是不錯。”
滄水:“是啊,讓他們倆去開家面館,我會經常去光顧的呢。”
十八:“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