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也會做夢。
有時周彪醒來,總會有些心驚,覺得自己若活的再長一些,那最后的結局多半也是進去踩縫紉機。
一方面,自己做事說好聽些,是不拘小節;而難聽一點,便是橫行無忌,恣意妄為了。
在曾經土木這個行業野蠻生長的年代,這樣甚至算是優點,可以被夸一句敢沖敢闖。
可眼下,野蠻的年代已然逝去,土木行當的規矩越來越嚴,盯著的眼睛越來越多。
繼續以此風格行事,自己一定會在風風火火中,翻個大車。
而另一個弱點,就是自己實在很喜歡別人的夸贊,被人一捧就會飄上天。比如剛才,馬明的一句“文明的送葬人”,便讓自己開心的沒邊。
開心到讓自己真的去思考了許久,究竟該如何去吞掉世間冗余的規則。
直到周彪赫然發現,此事似乎超出自己的能力太多,甚至全無實現它的思路,熱到發燙的理智才堪堪冷靜。
哈,這個缺點甚至自己是今天才發現,畢竟擱以前,又有誰會去吹捧一個無牽無掛的小技術員?
終于將腦子里的飄然徹底按下。
周彪呼了一口氣,對馬明道:“太遠的事我暫時管不著,現在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去找梅原算賬。”
確實該算賬了,周彪側目,秀蘭雖再不會埋在這里,但其原先的墳塋還是被收拾了妥當。是爾里用她的手臂將紛亂的碎石一點一點砸平,又點綴上了些許綠植。
老晉也收拾清楚了自己,將裝著骨灰的方盒揣在懷中。明明知道眼前這塊地方再無任何特殊的意義,他還是想為這里寄托自己最后的悼念。
“……你們航天局的機修工水平如何?”周彪下意識問。
馬明聞言笑道:
“你是在關心你家的泥頭車?放心,徐老大派給你的都是好手,有幾個甚至有太空行走,給空間站換太陽能板的經驗,修你一臺泥頭車,又能廢多大事?”
周彪點頭,閉眼感受了下工地的情況。
工地當中,春妮在接受著維修。而圍繞著她的機修工們,可絕不是印象當中的五大三粗。相反,他們更類似一絲不茍的藝術家,將春妮的修理工作當成了一種追求。
修泥頭車本身哪有那么復雜?
大面上的工作他們早已處理好,如今修理工們渾身本事沒施展充分,像洗澡洗一半沒了熱水一般難受,便開始對細節層面吹毛求疵。
周彪甚至相信,若把他們工作的場面拍下照片,再找幾個傳媒專業的人狠吹一通,或許又能創造一個“勞斯萊斯的手繪腰線”的神話。
將視線自工地收回,周彪已然確信,只要自己回去,那春妮必定會滿狀態回到自己身邊。
夠不夠對付梅原了?
泥頭車、挖掘機是自己的左右護法,沖鋒陷陣亦有手中的工匠鬼,新城現任陰差是自己的人,還有林氏那位百年大鬼,亦有航天局的默許。
周彪回憶著自己和梅原公司對上的兩次,一次拐來了八尺夫人,一次將工匠鬼們收入麾下。
兩次沖突都是有驚無險,甚至自己占優。周彪思索,挑翻梅原,總不該難度太大?
馬明看著周彪的神色,忽道:“倭寇可以橫行大明的東南沿海,衛所士兵望風而逃。但日本本土的大名,遇到明朝邊軍,卻是被砍瓜切菜啊。”
周彪挑眉:“哈,那誰是倭寇,誰是大明?”
馬明笑道:“國籍放在這,自然梅原是倭寇,而您是大明。”
周彪抱手:“我還以為你是想說我是倭寇,先前遇到的梅原并不是人家的主力呢。”
馬明馬上搖頭:“哪能,我的意思是您縱然有大明一樣的實力,可若不調兵遣將加強防范,也可能在倭寇這樣的陰溝里吃癟。”
周彪張了張嘴,失笑:“厲害,雖是一樣的道理,但正話反話都被你說了。”
馬明微笑,接著轉身,拍了拍已經被轉移至越野車內的探測器道:
“其實日本大名也好,大明邊軍也罷,一個一個,都威風得緊。就咱們這樣的鄉下航天局,才算是人人可欺的東南衛所;”
“前腳能被你這惡鬼威脅;再往前,連興建城市都要向外企募資,然后面對梅原的那些要去,就是次次退讓,步步受制于人。”
“和決策科那些蟲豸共事,怎么搞得好城市!那些蟲豸還說什么這是優化營商環境,也不管咱們下面的人工作有多難做!”馬明嘆道:
“哪怕我們三番五次把梅原這些公司的事情報上去,決策科也只會說這都是些小事,只要他們把報告打去總部,讓神君和執紼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確實,航天局總部那邊內斗嚴重,不在神君和執紼間選邊站的,會被一步一步踢出中央。再經層層貶謫,來這新城進入決策科的,只會是些軟弱的日子人。
周彪摸了摸下巴,咂摸著馬明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說,你們也不知道梅原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了?”
馬明只是拍了拍剛從墳塋里挖出的探測器道:“……情報科算工作比較好做的部門了,卻也只知道梅原駐扎了多少術士,養了幾多惡鬼。”
“但他們有一些吊詭的手段,我們知道其存在,卻怎么也查不出具體是什么效果,怎么觸發。”
周彪皺眉:“吊詭手段?”
馬明攤手:“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
周彪恍然。
梅原公司在新城的一大勾當,就是做著盜掘古墓的活計。
而盜掘古墓,便能發現已經消逝在時光中,無人記得,卻依舊能對逝者與鬼魂產生影響的各類儀式的蛛絲馬跡。
當然,盜墓本身不能擺到臺面上,梅原公司發現的這些手段,不到萬不得已時,肯定不會輕易使用。
“……馬明,你見過的儀式中,威力最大的有多大?”周彪問。
馬明笑道:“最厲害的一個,是讓一個古代小國直接消失;”
“還有一類都市傳說,什么探險者在飯點時來到一個城鎮,發現空無一人,可每家每戶的桌上都有剛準備好的飯食,不像匆忙撤離,而是這些居民人間蒸發了一樣,”
“小國的消失,居民的失蹤,十有八九,就是和古時的,甚至未來的玄學呼應上的儀式而作的祟。”
周彪吸氣:“梅原可能掌握了此等威力的儀式么?”
馬明攤手:“難說!但是吧,梅原是以盜掘天子級的陵為目標的,還占了這么多風水寶地,說不定呢。”
得。
周彪咋舌:“也就是說,想知道梅原究竟藏了什么底牌,就要去查查他們盜過哪些古墓了?咋說著說著,我要幫你們考古隊打工了啊。”
“保護文物,人鬼有責!”馬明敬了個禮:“這可能是個長期工作,我……”
周彪卻笑:“不必,我們還是速戰速決。”
“怎么速戰速決法?”馬明不解。
“看過盜墓小說么?什么精巧的南派北派,論效率,是永遠比不上卸嶺力士!”周彪摸了摸鼻子:
“走,咱去找徐齋討個征地拆遷許可。地上的東西歸你們航天局,而地下的……挖到了,就歸我罷!”
馬明搖頭:“一切東西得歸國窖。”
周彪擺手:“歸誰都不該歸梅原!”
“哈,你也說了,盜墓畢竟不能擺到臺面上,”
“那便來看看,我把梅原染指的風水寶地一個一個找出來,把他們盜過的墓一個一個挖出來,研究透了,掌握這儀式比他們還精妙后,梅原還做的坐不住!”
馬明愣了下,忽得說:“你……確實應該去踩縫紉機。”
周彪沒理他,而是看向老晉:“老晉,你覺得如何?”
卻見老晉根本沒聽他倆說話。
老晉在望著地上那以秀蘭為素材制作出的式神愣愣出神。
式神還保持著堪稱幼態的模樣,其臉上還殘留著她自己抓出的傷痕。
殷紅與肌膚的白皙相映襯,讓人不知是想將她破壞、揉碎,再狠狠吸食;還是該發自內心的呵護。
周彪咋舌:“老晉!”
老晉一機靈,訕笑,他的眼睛卻無法從式神的身上移開,道:“老周,我……能不能把這個帶回去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