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明給的建議，周彪思量后，還是決定聽上一聽。

也或許是馬明的身份的影響，周彪下意識想起了自己讀過的歷史小故事——當書上寫某某提了建議，另外一人不聽，一意孤行時。

那這人多半接下來就要倒霉，輕一點的就吃個敗仗，削官貶爵；嚴重一些，便是身死國滅。

再說，事先收集梅原手段的情報，于自己百利而無一害。唯一的隱患是會打草驚蛇——

可自己前腳搶了八尺夫人，后腳還攪了人家圍剿小小旱妖的標。這已經不算驚蛇了，而是光明正大的在對梅原說，“我盯上你了”。

眼下，墳塋收拾妥當，三輛越野車走上了回城的方向。

越野車碾過碎石路，輪胎與砂礫摩擦的聲響像是命運齒輪的嚙合。

馬明掛斷衛星電話，開著車，液晶屏的藍光在他眼睛里投下兩片幽藍的湖泊：“我叫人把被褥和加油卡會直接送到你工地。”

他呼氣，眼尾細紋里藏著考古人特有的狡黠：“當然，還有三輛改裝過的探地雷達車。”

周彪挑眉：“怎么，要送我車子？送都送了，再來幾輛新的，瞧，今天開的，漆都刮花了。”

“都是公車，便停你工地，隨便你取用！”馬明說著，又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脯：

“不光是車，我也一樣！你知道的，考古工地也是工地，咱們考古隊乍一看上去，和打灰也差不了多少，我相信我在你這謀份差事，應該夠格！”

那確實，自己的工地不嫌人多。何況馬明是考古隊的人，自己大概不用付他這一份工資。

不，只不用付一份還太虧。

周彪搓手：“早聽說航天局的考古隊，非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都不招的。剛步入職場的學生，需要點社會經驗。如何，不如讓他們也來我工地實個習？”

馬明大手一揮：“那可太好，我正好有幾個趁手的學生，只要管吃管住。”

霎時，越野車內充斥了狼狽為奸的氛圍。

周彪微笑，卻恍惚想起自己師傅吹過的牛，說不少生意都是在車上談成，會議桌上只是事后對細節的商議，和瓜分利益的饕餮盛宴。

沒時間對那些高材生默哀。

周彪緊接著道：“梅原可能染指的古墓，你們考古隊真的沒有消息和思路？”

馬明面色一沉：“咱們行內有個詞叫‘搶救性發掘’，我們收到消息的，都第一時間保護起來了，剩下的沒有就真的沒有。”

“哈，決策科那些蟲豸，軟弱到甚至不讓我們和情報科有明面上的合作，不得已我才找你……”

他沒繼續說下去。

周彪點頭，能理解馬明平日工作的憋屈。如今新城好不容易冒出自己這么個可以不守規矩的異類，自然要好好珍惜。

“好，以后你我一起去尋古墓的蹤跡，尋到疑似的地方，我就去征地拆遷。征到的地皮名義上歸我，而里面的東西便任由你們動手，”周彪道：

“我不關心你們學術上的事，但只要找到可能被梅原動過手腳的，要一個個重點研究！”

“可以，考古無無貴賤，”馬明笑道：“那合作期限呢？”

周彪聳肩：“之后，梅原布置的一個個探測器將被我們一個個拔除，一定會越來越坐不住。就直到梅原終于與我全面開戰，或者被我鈍刀割死的一天！”

梅原的探測器就像狐毛，找到越多，就越接近巢穴。

馬明撫掌拍手。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前途坦蕩，連回去的路都似不像來時那么顛簸。

雖不顛簸，但老晉抱著那小盒子不語，小心翼翼。

他坐在后排最左，回收來的式神被放在他邊上。右邊的位置屬于爾里，只是爾里怎么坐都有些不順心。

無他，因為剛才，爾里便發現式神的材質是紙。雖說她自矜是細心無比的機械，可坐在薄薄的紙的旁邊，總會有些心驚肉跳。

誰在心驚肉跳時會有好心情？

爾里懶得迎合當下的一切順利的歡快，反而道：“那現在最后一個問題啦，怎么我聽來聽去，合著你倆沒有一個人，有能準確定位古墓的位置的本事啊？”

順利的氛圍戛然而止。

周彪張了張嘴，確實，今次的一大收獲，就是見識了古墓會長腿跑路。馬明若知曉確切位置，早去保護了，何苦要同自己這惡鬼與虎謀皮？

然而。

馬明卻搖頭：“不不，有些事我們活人辦不到，惡鬼卻行。周經理，你知道的，惡鬼并不是‘死’，而是另一種生命的形式。”

“以及，惡鬼對‘生’的迫切，反而比活人要強得多。因為無論世間如何惡劣，活人多少還有肉身的保護。”

“而鬼不一樣，鬼要直面世間的消磨，直面那些不講道理的冗余儀式。稍不注意便會被世間消磨成沒有意識的殘魂，”馬明看著周彪道：

“記得我之前說什么來著？‘生活本身便是最強大的儀式’，鬼為了對抗天地的消磨，要么就長久沉睡；要么，便是好好生活。”

周彪訝然，失笑道：“鬼又該怎么好好生活法？”

馬明頓了下，語氣中忽的升起了無邊的同情：

“生活嘛，要么滿足自己的身體，要么就滿足自己的精神。鬼沒有身體，吃喝拉撒，一概享受不到，不就只能去追求精神了？”

追求精神？

周彪想了想，笑道：“……所以有好多鬼魅沒事找事，天天殺人玩，就是為了好好生活，以此滿足它們的精神？”

電影里不經常有那些變態殺人狂么，殺人就為了一個開心。鬼失去了肉身的庇護，理智也變得極不穩定，成為變態的概率才大大增加。

馬明笑道：“對啊，只是把殺人當好好生活的鬼魅，都是航天局的重點關照對象，一露頭就被收服啦。”

“那剩下那些，連你們考古隊也尋不到蹤跡的呢？”周彪抱手：“他們的好好生活是怎么個生活法？”

接著，周彪卻見馬明指了指自己和爾里。

馬明道：“周經理，挖機小姐，你倆平日聊天交流時，會不會互相感覺心情愉悅，越聊越開心？”

那可太有了。

周彪毫不猶豫點頭，每日同爾里、春妮，還有工地里其他鬼物的日常玩鬧，早已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只是起初周彪從未把這事往深處想，沒想到這對鬼魅來說如此重要。

又回頭，周彪想就此向爾里好好感謝一聲，卻見爾里別過了臉，捻著她的馬尾辮，掩蓋臉紅。

馬明接著道：“鬼魅嘛，若不靠殺人來自我滿足，只能用互相交流來互相安撫。但不是所有鬼都像你家一樣，住在一個大工地里的。”

周彪又想了想自己一路而來的見聞，鬼魅想逃避天地消磨，還需要一個類似墳墓的庇護所。

一個墳墓又能容納多少人？三五個就算很多。對鬼魅也一樣，肯定不會太多鬼擠在一處。

周彪抱手：“所以，鬼也會互相串門？”

馬明打了個響指：“哈哈，對啦！鬼為了維持理智，一定得互相串門，互相交流的！俗話說通過五個人，你便能與地球上任意一人建立聯系，對鬼也一樣！”

原來如此，也難怪馬明說這些事活人很難去辦——

人鬼有別，鬼想躲、想逃，活人若想去找，那一定得借助藥水或靈力。而靈力高了，活人就會受無處不在的殘魂所影響，代價太大。

前路似又坦蕩起來。

周彪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向馬明道：“你倒想的周全，想必我一開始該找哪些鬼，你也有所思路了？”

馬明點頭，幽幽道：“嗯，鬼為了逃避天地消磨，一定需要一個庇護所，所以無主墳墓……也算是種硬通貨。航天局是把不少無主墳墓把持了起來，用以賣給些老實鬼魅的。”

周彪愣住：“賣給老實鬼魅？！”

“對啊，那些老實鬼，多可憐，”馬明嘖嘖嘆氣：“剛死不久，年紀輕輕，就背上了幾百年的房貸，航天局的恩情還不完。”

“你知道的，貸款嘛，無論是控制活人還是死人，都好用得緊。哦，對鬼來說，應該是‘墳貸’才對，哈哈哈哈。”

馬明大笑，笑聲驚飛車外休憩的杜鵑。那小鳥展開翅膀的瞬間，陽光灑在其羽翼上映出溫暖。

杜鵑啼血。

爾里忽的蹙眉：“那鳥在嘲笑你們！”

馬明不解。

挖機娘攤手：“笑你們人類無論是生是死，都要搞點貸款，找點罪受。不像它一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