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周彪笑了下,反而是看向徐齋:
“徐僉事,你既有能容納奈河水的鎖鏈,又讓你夫人被溺在其中,你家孩子也……看來你早就是這位陰差的老主顧,那幫我翻譯翻譯,什么叫‘方便’。”
徐齋抬頭:“方便嘛,這還用翻譯?”
陰差臉僵住。
周彪的笑卻越來越盛:“幫我翻譯翻譯,什么叫‘方便’,翻譯翻譯,什么,叫,方便!”
陰差剛想伸手阻止。
徐齋已經自顧自接話:
“‘方便’就是,你若幫陰差解決了奈河擁塞的問題,他便給你安排幾個通往進入輪回之路的名額。”
“以及,你這事若干得漂亮,他甚至可以冒冒險,幫你指定好投胎的人家呢!”
周彪點頭,也知這話前半段才是陰差的本意。至于后半段,便是徐齋用他自己的身份,給陰差施的壓了。
被莫名施壓,哪會有好心情?
陰差已然忿忿,卻不針對周彪,而是對徐齋咬牙切齒道:“……徐先生,別光顧著我,你也翻譯翻譯,你說的‘這事干得漂亮’,究竟是怎么漂亮法!”
徐齋倒是坦誠,指了指他的夫人:“我死掉的孩子不是被她以巫術牽引著,卡在奈河中,上不去也下不來么。”
“既是被卡在奈河中,那他自然也占了一份位置。把他解決掉,奈河能空出一份空間,減輕負擔,也能斷了我老婆的執念,讓她乖乖和我去過二人世界。”
陰差呼氣,強笑:“徐先生倒打得好算盤。”
周彪點頭,忽的開始左顧右盼,覺得自己被許多雙眼睛看著,盯著,一時沒找到視線的來源,嘴上對徐齋繼續道:
“那你兒子呢,你怎么不關心他是否能夠解脫?”
被徐齋封在水膜里的婦人向他投去幽怨目光。
徐齋只是聳肩,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執行處僉事,而你也知道我是陰差的老主顧。什么輪回,什么轉世,我見了太多。”
“哈哈,我比誰都清楚,這些嬰孩,可能前一秒還在和他前世的家人你儂我儂,依依不舍;下一秒就要來我身邊,分我親情。”
“你說說,憑什么?”
徐齋看著周彪問。
周彪竟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語。
陰差只是用指甲在空氣中輕輕一挑,像給塑料紙片破了個開口,沿著它就輕易撕開通往奈河的口子,又道:
“周先生,你想將事做得漂亮,就需要那女人的巫術,定位他們的孩子究竟在哪里。該把她從水膜中放出來啦!”
徐齋點頭,把鎖鏈還給老晉。
老晉剛接過,包覆著婦人的水膜便迅速褪去。
婦人終于又能呼吸到空氣了,沒將氣喘勻便對徐齋嗔道:“孩子是無辜的!又不是他自己想降生到我們家!”
周彪還在左顧右盼,覺得被凝視的感覺更強烈了。
“真不是他自己想么?”徐齋皺著眉,厭惡道:“多少人行善積德,就是為下輩子投個好人家?行善帶了目的,那它就是功利!”
“我和神君、執紼他們比,確實是小人物。只在新城也算有頭有臉,我算過的,想來我們家要的功德,恰是能以功利之心刷功德刷到的數量。”
婦人苦笑。
徐齋冷笑,夫妻二人是在詭異的對笑:“說白了,天生慈愛的人,不會來我家;渾渾噩噩之人,來不到我家。”
“那我們孩子的前世,不就是以無比功利之心擠進我們生活的人,就這還要我去無私對待,獻上父愛?可笑!我能容忍他長大,已經太過仁慈!”
另一邊。
周彪對窺視自己的人漸漸有思路了,為了驗證,邊往陰差身邊靠,邊嘴上說道:“生孩子不是你們倆一起的事?”
徐齋失笑,指著那婦人道:“我很謹慎了,可她在那東西上扎了洞。”
婦人吐舌做鬼臉,明明該是可愛的動作,可襯著她被泡得有些腫脹的臉,顯得有些陰森。
周彪一時啞然,許久才生硬轉換話題道:“那你該羨慕我,因為我的次生妖魔真是因我而生,沒有前世,對吧。”
陰差緩緩點頭。
可以讓次生妖魔憑空孕育的鬼怪,在這世上不算罕見。
可妖魔雖能憑空孕育,卻還是要容量本就有限的地府處理。
聞言。
徐齋朝周彪輕輕點頭:“是啊,我很羨慕你。你的工程器械,你的旱妖,都是一張干干凈凈的白紙。”
“但,不是進入你的工地后,便都算你的次生妖魔了么?我看,好多人對你還是居心叵測呀。”
周彪咧嘴,側目。
窺視自己的就是部分工匠鬼,還有那條佛頭蜈蚣。
正如北川所言,工匠鬼中有不少是對輪回一事抱有無邊執念的,會像鬣狗一樣撲咬哪怕一點輪回的希望。
自己同陰差的談話就是這樣的希望,這些工匠鬼眼里都是渴望。
而佛頭蜈蚣則是邊陰暗的跟蹤那條叫吉諾的大狗,邊窺視自己的臉色。
周彪不理解佛頭蜈蚣的思路,卻能感知到它似乎是把自己的不明所以當成了默許。
徐齋抱手:“你的手下,各個都像想吃了你。”
周彪卻笑:“挺好,我就怕他們對我沒有欲求。有野心的員工,才最是有用。”
那邊。
爾里已經來到陰差在虛無中劃開的裂隙前,已做好了開挖奈河的準備,聞言齜牙道:
“呀,我對你就沒什么欲求,只想做個三百塊的指甲,豈不是我就很沒有用啦?”
“哪能?你是特別的,”周彪說道,伸手摸了摸爾里的頭發,又將小小旱妖抱起,站到前方,然后朝所有工匠鬼喊道:
“你們一個二個,有好奇的事干嘛不直接上前來,非要豎著耳朵偷聽,不累嗎!”
“哈,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就大大方方告訴你們,有關輪回,我已經找到一個臨時通道,隨時準備向你們敞開了!”
聞言。
工匠鬼們一陣躁動。有的因為激動暫時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有的則是咬著嘴唇,繼續埋頭做工。
周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繼續大聲:
“但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輪回的名額有限,不可能人手一個!所以,我今天就立個規矩——誰打灰最多最好,誰就能優先擁有輪回的名額,聽明白了嗎!”
短短的沉默,接著是一道整齊劃一的,工匠鬼們如同悶雷般的吼聲:“明白!”
周彪咧嘴,工匠鬼們每個人都很精神,很大聲,但他們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幾成,目前難以言說。
看著他們手上動作飛快,周彪便朝爾里和陰差點了點頭。
爾里將手臂伸進陰差在空無中開出的缺口,蹙眉,然后手指彎起,猛地發力!
破口被擴大了不少。
涌出的奈河水瞬間向爾里襲來,撲上她的手臂,想要將她包覆其中。
周彪呼氣,抱著小小旱妖上前。旱妖雖無神志,她的驅水神通卻是本能發動,便讓奈河水似撞上了無形的墻,在被迅速驅離。
普通旱妖可無法驅趕奈河水。
小小旱妖的神通如此特殊,相當一部分是靠了周彪的供能。
周彪只覺得眼前一花,像沒吃早飯就去清晨登山一樣差點低血糖,腳步虛晃,眼睛發花。
好不容易穩住,抬頭一瞧,赫然見到自己工地里的建筑又出現了坍塌。
只要自己消耗體力,工地內建筑就會缺損。
還有不少蠢蠢欲動的工匠鬼又緩下了手中活計,在向自己投以觀察。
周彪冷笑,大吼道:“怎么?把我看做病貓!我數到三,手中動作再慢,我便會將你們輪回的資格全部取消,三……”
話音未落。
工匠鬼們像打了雞血,將塌掉的建筑重新壘砌,又坍塌,再壘砌。好像在狂風和海浪中努力堆起沙塔,與自然進行一場無盡的較量。
工匠鬼們的手藝終究快了一步,小小旱妖打著哈欠,奈河水被驅趕到離爾里幾米遠的地方。
……工匠鬼們的動作似乎太快了些,又或許是爾里沒進入裂隙深處。
周彪只覺得沙塔竟然戰勝了狂風,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充盈,可以分配給每個工匠鬼的力量更多了。
甚至佛頭蜈蚣也分到了不少,它的身上開始長肉,新生的肌肉和器官將其扭曲的脊骨全部蓋住,還讓它的佛頭多了一分血色和悲憫。
只是大狗吉諾嗚咽得更歡,逃跑得更快,想對自己傾訴什么,卻只會汪汪叫。
周彪呼氣,暫時沒空管這條大狗。
倒是已經完全脫離奈河水的徐齋夫人,捧著肚子,來到周彪面前私語:“我老公說話不過腦子,你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好么?”
周彪點頭。
“我的孩子是可愛的,好么?”婦人繼續絮叨:“還有,永動機是不存在的,任何系統中都會有損耗,有摩擦,最后自己停下。”
周彪覺得體力越來越有余裕,眼見工地中的建筑建成速度原生坍塌的速度,自己也有時間和婦人調笑了:
“我沒想到你對你家孩子的態度,和你丈夫差這么多。”
“當然!”婦人眉眼都是懷念:“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不在乎他以前是誰,我只知道他確實是我生的,哦,給。”
卻見婦人從自己的肚臍那里摳了摳,然后摳出一條長長的臍帶遞給周彪:“這便是吊著我家孩子的繩索,你能幫我把他釣回來么?”
是啊,周彪記得婦人肚子中懷著一個死胎,她原本的目的就是將其孩子的鬼魂釣回,重新生出。
周彪剛接過臍帶。
卻忽的發現有一個工匠鬼似乎再也忍不住誘惑,丟下手中活計,大叫著沖了過來,眼里泛起癲狂:
“生我,生我!媽,媽媽!我現在就叫你媽媽,給你添麻煩了,麻煩你生下我,請你當我媽媽!”
周彪咋舌,沒想到自己永動機的損耗來的如此之快。
婦人眼里依舊含笑,卻是一把抓住這個工匠鬼,像是想溫柔撫摸他臉頰,卻摸到哪里,工匠鬼的哪里便開始碎裂!
“哎呀,抱歉,”婦人把這工匠鬼揉碎了:“做家長嘛,就要培養孩子獨立的人格。獨立獨立,我的孩子是獨一無二的,除了原本的外,我一個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