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對方從奈河水里脫離，對方不再是連聲音和呼吸都流露著濕漉漉，亦未將江河披于己身作為衣裳。
少了這么多特征，周彪花了好些時間，才確信眼前的男人，和之前在孤兒院門口所見的陰差是同一個人。
又早聽過相關傳說，周彪知道所謂活陰差其實并不罕見——東北那片叫“活雞腳”，中部地區又叫“走陰人”。
甚至其他文化中也有類似的職業。
比如非洲的薩滿，希臘的祭司，都是以活人之身溝通幽冥之人。
甚至連能從事這職業的條件都差不多類似——
無非是活人經歷一場瀕死然后奇跡生還；又或用饑餓和鞭笞將自己折磨到神志不清后，在幻覺中看到神靈殺死自己，清醒后，便能夠溝通幽冥。。
只是以前，周彪還以為活陰差只是民間的民俗領袖，殊不知他們真能往返地府。
……也對。
周彪嘗試在腦袋里構建地府的模型，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它該是被奈河川水環繞，并封在地下的一片空間。
而奈河之水能封堵一切鬼魂，卻無法淹死活人。因素疊加，確實讓活人擔任陰差更為合理。
周彪還關心另一件事，一件對工程人可望而不可及，像遙遠夢想的事。情緒有些壓不下，便咬牙切齒道：
“……陰差，陰差，你們工作日都不用上班的么！這樣閑情逸致，還怎么建設得好地府！”
而我，怎么就是除春節外全年無休，連春節回家都要給項目部寫假條？！
臨走還要開個必須挨個點名的大會，好像平時領導總說能干干不干滾，唯獨那天，好像沒了自己，這大會就開不下去一樣！
周彪在腹誹。
陰差笑了下，還是如先前一般和藹。只是沒有奈河之水的滋潤，他的聲帶好像忘了如何正常的發音，帶著絲絲沙啞道：
“大多數人上班是為了造福社會。而我今天，曠工才算對社會好！”
周彪眼睛都要綠了：“為什么？”
卻見陰差的眼神似乎定格在了小小的旱妖身上，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可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來。
小小旱妖懵懂，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似是害怕被嫌臟。
周彪撇嘴，毫不客氣的伸手上前，將小小旱妖的頭發揉得蓬亂。
旱妖笑起，她不明白自己為什要笑，就像不明白陰差為什么要縮回去手。
陰差呼氣：“你的旱妖之所以沒有靈智，是因為她的一半被去了地府。哈哈，這可完全是在指標之外！”
“你知道的，地府的超度指標本就捉襟見肘，而旱妖，偏偏是旱妖。她本就有驅水的神通，把她放進奈河，所要消耗的空間，也比一般的妖魔多。”
周彪還在揉著小小旱妖的頭發，像在試探何時才會惹毛一只貓咪。可惜，小小旱妖還是在笑，她已然忘了自己應該著惱。
“……她消耗奈河的空間，比一般妖魔多，”周彪笑著，隨口調侃：“怎么，該不會因為她這小小一只，堂堂奈河，居然要決堤了吧？”
陰差默然。
周彪揉旱妖頭發的動作漸漸停住，思索，忽然冷笑：“奈河真因為多了半個她，就要決堤了！？我跟你講，你個陰差，別想在我這玩平賬那套！”
陰差臉上的和煦凝住。
周彪把旱妖拉到自己身后護住：
“我家旱妖是因為那梅園公司的失誤，才被斬去了一半，被吸入奈河的！可我們也見了世上遍地殘魂，沒你個陰差開路，她的一半又怎能被裝進奈河中！”
“哈哈，你能為梅園擦一次屁股，自然也會對其他人開方便之門！哈哈，還是個日本公司，你對其他人開方便之門的次數不可能少！”
現在呢？奈河要決堤了，你倒裝起無辜，把所有問題推在我家旱妖一個的身上了？”
一陣沉默
陰差抿嘴思索。
旱妖玩著周彪的衣擺，玩的投入。
倒是徐齋把欣賞的眼光從其夫人的痙攣中分出了一絲給周彪，鼓掌道：“嗯，精彩的推理！”
陰差苦笑：“徐老板，不幫我說話也就算了，何苦落井下石。”
徐齋聳肩：“因為周先生說的確實是對的。”
陰差的苦笑更甚：“平時我開方便之門，最多就是為你們。”
徐齋還是滿不在乎：“我也沒否定你的貢獻。”
說完，徐齋便不再理會陰差，終于全身心投入到對他夫人單方面的傾訴，而他夫人也一臉溺水模樣的享受傾聽。
陰差終于揉揉眉心，嘆到：“是，是。奈河決堤有我的問題，也有我的同事的。但你，周先生，你也是奈河決堤的元兇之一！”
周彪失笑：“鍋甩不到我家旱妖那，甩我身上？”
“我不是在推諉，是陳述事實！”陰差深深吸氣：“你，將那頭尸魃吃掉后，短增強了你工地里塔吊的神通，對不？”
周彪點頭。
“這也是你和那尸魃共有的特性之一！”陰差道：“靠消耗你們倆的體力，可以短暫增強你們麾下的次生妖魔的力量！”
“而將尸魃吞噬掉后，這旱妖的所有權也轉到你的名下了。你工地里出現這么多斷垣殘壁，也有你在無意識下供養這旱妖的緣由。”
“既然有你供養，旱妖的神通便比我預想的強太多！你以為給人開方便之門很簡單么，要維持人情和奈河水間的絕妙平衡！”
陰差揉了揉眉心：“我是這方面的專家，我這么久了從來沒有出過事，就是這次，誰能想到這只旱妖比以往所見的都要強，甚至能驅離奈河水！？”
周彪恍然，難怪自己醒來時，覺得建筑的坍塌比自己想的還嚴重。
便低頭，勾起小小旱妖的臉，讓她露出可愛的一雙虎牙道：“有意思，我吃了你的親爹，你也算吃了我的肉？”
旱妖像被觸發了什么關鍵詞，笑顏綻放道：“你，好吃！”
周彪咧嘴：“那以后多給你吃些，好不好？”
“你，好！”旱妖也不知有沒有聽懂。
陰差有些不滿道：“我沒在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周彪興奮：“你說我靠投喂體力，能增強我麾下的次生妖魔，對么？”
“對。”陰差答。
“而我體力消耗，一個表現就是我工地里建筑坍塌，反過來，只要讓建筑重新修好，我的體力就能恢復！”
“現在幫我修理建筑的，是這些日本工匠，以后還會有別的工人師傅。進了我身體，都算我的次生妖魔……”
“所以，只要他們努力打灰，努力修建，我的體力也會更充沛，我的體力充沛了，就能反哺他們，讓他們更強，更有打灰的勁！”
“他們越努力，我越強；我越強，他們越努力……”
周彪似乎看見自己在冉冉升起。
“哈哈，永動機便這般達成了，”周彪握拳，似對陰差挑釁道：“你說說，這么偉大的發明，我是不是可以得諾貝兒獎了？”
陰差揉眉心更重了：“……唉，諾貝爾獎。你真是……天才！我們的天才，聽好了，為了防止奈河決堤，就必須給那一半旱妖騰空間。”
“可怎么騰空間？航天局的蟲豸不會讓位置，也要考慮新城正常的生老病死……哈哈，都好，都有占據奈河空間的理由！”
“我只能把我自己的空間讓出來啦，可還不夠！現在的問題是，你在恢復體力，那一半旱妖在奈河里還在變得越來越強，她所占的空間也在越來越大。”
“我說過，我是開方便之門的專家，方便嘛，都是互相的，”陰差凝視著周彪的眼睛：
“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我說不準也能方便方便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