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耀是否還留著航天局的關系,周彪很是懷疑。
他怎么被自己撿到的?就是因為梁上真把他種在了醫院門前,當作預防邪祟的警鈴。
可梁上真這么渴望攀上航天局的關系,事后也僅僅把嚴耀當一個警鈴,不正說明他對這方面毫無幫助么?
技術人才許多都木訥老實,不善鉆營。
嚴耀似乎就是這種人。
護著老晉回來,一路相安無事。
周彪看著工地大門,終于因接近本體力量充盈,暫時放下心來,有閑情和老晉調笑幾句:“我笑那梁上真利令智昏,如果在路上埋伏我們一手,還真不好對付。”
“對,也沒尾巴跟著咱,沒準他真有誠意伙同我們一起開墓地,”
老晉往后張望了下,卻沒從電動車上下來:
“行啦老周,不勞護送。不是要和墓主套近乎么?我去菜場買肉,再去檔案館查查古墓的資料。你去和嚴耀再對對消息……總不能再把我的吉諾劈了吧?”
吉諾是剩下那條大狗的名字,它已和爾里光速處成了朋友。
周彪點頭:“讓春妮和你一起去,你不止要買肉,還要搞些煤炭,燒烤架之類,光用電毛驢可裝不下。”
遠處的泥頭車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思議:“讓我……專門出馬,卻只拉一頓燒烤的貨?……哈哈!”
她狠狠翻了翻白眼。
老晉也撓頭:“讓我開泥頭車去買菜?真夠氣派。”
他倆離開。
周彪一時沒見到嚴耀的身影。
卻見爾里高坐于她的挖機本體上,在一堵墻前,正對吳耐這個大活人頤指氣使。
……吳耐便是從殯儀館那里擄來的活人,他居然還在工地,周彪自己都忘了。
爾里指著他:“我要你備好做墻面的工具,你怎么這么怠慢!”
吳耐點頭哈腰:“不敢,不敢!”
爾里高高在上,翹起二郎腿道:“好!看見這墻了么,你選十米刷漿做面,細細抹膩子刮大白,不要留半點縫隙在上面!”
許是吳耐真有干裝修的經驗。
他手腳如風,悶頭做了,好久抬起頭,見墻面煥然一新,對自己的作品甚是滿意道:“那剩下的墻,我也一并刮了?”
爾里道:“誰讓你刮!且住,你再選十米,全貼瓷磚,細細填縫,不得有半點空鼓歪斜!”
吳耐愣愣:“這邊才刮了大白,那邊卻要貼瓷磚,這……”
“叫你做你便做!”爾里瞪眼。
吳耐點頭,只得把瓷磚貼了,忙活半晌,肚子咕咕叫:“您看這墻還剩些,小的不如將手把它給貼完?”
“剩下這些,你給我做清水混凝土,要弄得像鏡子一樣能照出人影,色澤也不能有半點雜亂!”爾里道。
吳耐強笑:“您莫不是在消遣小的?”
爾里聽得,都沒站起,只把翹著的雙腿換了一邊,提起挖斗,“呼”的一甩,便將整個墻面直接搗翻!
霎時瓦礫四濺,卻似下了一陣灰雨。
吳耐立在原地,腦殼被碎石砸的哐哐響,只來得及將嘴里的灰一吐。
周彪看得好玩:“爾里,干嘛這么欺負他?”
爾里撇嘴,從挖機上跳下來,摸著她的馬尾辮道:
“還不是為了你?‘只要工地有人干活,你就能恢復力量’,可全工地上下,只有他一個活人能給我玩……折騰啊!”
她摸著自己的指甲:“無論如何,你哪怕多恢復一點力量,不都是件大好事?”
好有道理。
周彪點頭,又憶起吳耐在殯儀館對那老先生的所作所為,便朝他轉身:“那你可不能辜負自己的勞動成果,就是這面墻,還得麻煩你重新砌起來。”
據說一座城市,把這里挖開,那里填起。再把填起的地方重新挖開,那里又填上。
一來二去,除了讓交通變堵外什么也沒改變,卻刷出了可觀的GDP。
周彪想笑,照這么想,自己的力量難道可以用“GDP”作為單位來衡量?
吳耐低頭看了下自己手上的鏟子小桶,又看了看滿地的狼藉廢墟,欲哭無淚。
周彪已被爾里拉到挖機頂上坐著,一起去找嚴耀。
嚴耀來到工地第一件事不是和同事們熟絡熟絡,而是鉆到工地深處自己去找他的崗位。
挖機啟動,履帶轟鳴。
周彪對爾里忸怩幾下,有些不自在:“爾里,我坐在挖機頂,是不是相當于騎在你脖子上?”
爾里伸了個懶腰,她潔白的脖頸和有力的手臂共同構成了道優美的弧:
“唔嗯?差不多就是這么個對應關系。挖斗是我的右手,駕駛室是我的身子和頭。呀,別在意,我現在不也相當于扛著自己走么。”
周彪猶豫一下:“那履帶就是你的腳了?”
“沒錯呀。”
壞了。
周彪捂臉,記得許久前,工地還是一片荒蕪,挖機總會被四處調動,會一次次碾過泥地。
泥土嵌進履帶的縫隙,會被壓成一個個均勻的方形,再隨挖機的運動掉落在地。
工地不喜歡發工資時,苦悶的周彪便會把掉落的方形拾起,開始幻想這是一塊塊金磚。
既已幻想成金磚,周彪便不忍將方體扔掉,而是拿在手上一直把玩。直到它失去所有水分,碾作塵土,從指間溜掉才罷休。
可現在一想,自己昔日愛不釋手的,竟算是爾里的腳泥?
周彪臉捂得越來越緊,只覺過去的時光好像被染上了層別樣的色彩。
……還怪有意思的,下次還想玩。
只是親口找爾里討要似是有些為難,周彪打開指縫偷看爾里,看著她金黃發梢旁的側顏,有罪惡感在心中升起。
跟在她后面偷撿些,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爾里對周彪的窺探不明所以,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想換個好看些的姿勢。
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挖機好歹是現代重工業的璀璨結晶,平日挖個坑刨個土,能吸引多少大人小孩來圍觀?
所以自己每個角度都好看!
爾里愈發自信,也就抱起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神還以顏色,輕松抓住了周彪的目光,和他打起眼睛架。
直到挖機的隆隆響聲停下。
周彪抬頭,觀察起爾里帶自己來的地方。
按規劃,這里竣工后該是個數控機房。之前只搭出一個架子,相關的儀器設備一個都沒有安裝。
嚴耀就在這里,他的眼球本體被其瞳孔中流出的血管托舉,懸于房間正中,又有三顆頭顱在他周圍四處飛舞。
是蘇主任及其兩位助手的頭顱,被嚴耀從中掏空,接上了血管,當成他自己的面目。
見周彪到來。
嚴耀便派出蘇主任的頭顱,代表他的最高尊敬:“哎呀,老周,這真是好地方,好地方……小心別踩了我的排線!”
排線?
周彪低頭,見地上赫然是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管,想必是嚴耀所鋪,以替代機房未曾接入的線纜。
血管雖密,排列卻整齊,甚至以不同的氧含量弄出了靜脈血和動脈血,以血液顏色的艷度,為充當線纜的血管分門別類。
周彪對所有生活整潔的人都由衷欽佩:“好厲害,看著就先進。”
“鋪線有什么厲害的?都是基本功,以后有機會弄來儀器設備,那才厲害!我能黑進航天局計算機系統的后門,接入整個新城的監控探頭!”
“我還想給咱工地弄個人員管理系統來管鬼,因為老周你這以后人和鬼肯定會越來越多,我想做的事好多……”
嚴耀搔了搔蘇主任的臉頰,有些羞赧:“可是我已經死了七年了,不知道手藝還能不能跟得上時代。”
周彪張了張嘴,被嚴耀的話勾起回憶。
自己死了多久?
散碎的記憶中,一年,兩年,四年的結論都有。
邊想。
周彪隨口對嚴耀說:“才七年,你肯定沒問題的。”
“哎呀,這就是老周你不懂了,這世界進步的速度太快了!”嚴耀讓蘇主任的頭瞇起眼睛,很是感慨:
“我死前,新城這等規模的城市,最多有一兩個火箭發射架。可現在,新城的發射架已經立起整整七座了!”
“或許這不能直觀的看出技術進步,但至少說明,全世界在航天這塊都在加大著投入!”
七座發射架將新城拱衛正中,每日清晨,自地平線那端率先亮起的不是朝陽,而是火箭沖天而起,仿佛要燃燒世界的火光。
“是啊,是啊,只是七座還是不夠,新城這么多科研機構,想用一次發射架都要提前一年預約,”周彪回過神來,對自己記憶的混亂更加疑惑: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說航天不重要啊,可目前它的象征意義不是大于實際意義么,至于世界各地都像魔怔了一樣的去發展?”
誰知。
嚴耀讓蘇主任頭顱的表情無比精彩,他斟酌了一下語氣,猶猶豫豫:
“老周啊,你是不是……工地干多了?誰不想活得更長點啊,所以才要發展航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