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現任市長戴維·莫蘭為了躲避那些蹲在市政廳正門口的媒體記者,選擇從市政廳的后門溜出來,去停車場開自己下屬的車。
他躲避記者的理由也很簡單:他知道那些人并不是普通的記者,而是他的競爭對手市議員凱倫派來的“恐怖分子”,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趁熱打鐵、窮追猛打,借冷藏車事件和警方的錯誤行動搞得他下不來臺,從而拉低他的支持率。
可能有人會問了,為什么戴維·莫蘭不和這些媒體記者當面對質呢?他可以解釋稱自己從來沒有對警察局長施過壓,也可以繼續堅稱警方沒有抓錯人,那個俄羅斯團伙確實應該為冷藏車事件負責,而目前警方正在掃蕩的愛爾蘭紅手幫也難逃其咎。
原因其實很好解釋,那就是真相并不重要。
這些記者本就不是為了還原真相來的,他們不在乎那些俄羅斯人到底是不是替罪羊,他們不在乎投案自首的萊利·馬奇到底是不是害死十五條人命的罪魁禍首,就如同他們不在乎在這一系列事件背后是不是藏著一對兄弟的影子。
——他們單純就是想借著突擊采訪的名義抹黑戴維。
他們就是一幫動機十分單純的黑子,他們會纏上戴維,利用各種話術對他窮追猛打,就算戴維再能說,他能辯的過一群人嗎?這根本不可能,而一旦他說錯了什么話,出現了什么口誤,那些媒體記者立刻就會利用那句話做文章,到時候戴維會越描越黑。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成熟的政治家都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那最好避其鋒芒。
與其冒著巨大的風險打逆風仗,不如縮起來當烏龜,那些無良記者想要和他開戰,他就想辦法避戰,絕對不能順了他們的心意,這只能給自己添堵。
他們也許會聲稱“市長刻意躲避媒體”,這的確會對輿論形象造成一定傷害,但是比起硬打逆風仗被人一波帶走,小小的擦傷根本算不得什么。
說到底,市長競選并不是比誰跑得更快的沖刺跑,而是一場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馬拉松,比的是誰更有耐心,比的是誰不出錯,比的是誰能堅持到最后……
已經有過一次競選經歷的戴維·莫蘭對此再清楚不過了,他寧愿做老油條,也不做愣頭青。
由于真兇的“投案自首”和WGN電視臺公布的車載錄像佐證了真兇的身份,一直聲援警方、監督警方工作的戴維·莫蘭遭到了反噬,畢竟這意味著警察是在他的監督下抓錯了人。再加上凱倫的團隊不停地鼓吹芝加哥警署是戴維·莫蘭的“玩具”,市長正在隨心所欲的驅使那些警察以完成他的政治目的,戴維不得不承認自己此時此刻在輿論上處于劣勢。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選舉到此結束了。
他只是踉蹌了一下,還沒有跌倒呢!
眼下他有三種策略可以施行。
第一種策略是反擊。
凱倫為了抹黑他火力全開,這并不意味著他就只能被動挨打,凱倫肯定也存在弱點,畢竟人無完人。須知完美的圣人是絕對不會來競選政客的,而政客的背后總是藏著骯臟的秘密。戴維需要在他的劣勢被擴大前找到凱倫的弱點并加以打擊,狠狠地踩他一腳,壓下他囂張的氣焰,最好是讓他的選舉徹底玩兒完。
第二種策略是固守。
這一著,是戴維的激進方針使得他露出了破綻,而凱倫則是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機遇,他很幸運。但假如這個“破綻”不再是“破綻”了呢?換句話說,假如最后警方調查結束,他們能夠拿出非常有利的證據證明自己并沒有抓錯人呢?那到時候火力全開污蔑警察和戴維的凱倫就會遭到反噬,他先前的無端攻擊和指責會被視為“政治迫害”,而他才是那個為了贏得選舉不擇手段的小人。
第三種策略是裝死。
這是一個消極的策略,其先決條件是無法達成施行前兩個策略的條件,攻不出去又守不住,那就只能裝死了: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然后對自己不利的事情閉口不談,只在親自己或者中立媒體上發聲,剩下的全都交給時間……
戴維·莫蘭一直以來憑借自己有效降低了犯罪率并同步提高了城市治安度的政績高奏凱歌,他怎么會接受自己在陰溝里翻船?他始終認為在明年的市長選舉中,自己才是那頭雄獅,而凱倫就是一個小蝦米,他要做的就是一口把這個不自量力的蠢東西吞下去,然后讓他永遠也站不起來。
所以,對他來說,第三種策略純粹就是一坨屎,他沒辦法接受自己要躲避凱倫鋒芒的現實,他想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用殘忍的方式將市議員凱倫擊敗,然后從他身上碾過去,讓他化為歷史的塵埃。
為此,他已經針對前兩種策略進行了部署。
一方面,他催促自己的團隊繼續深挖凱倫的背景,試圖在短時間內挖出可以利用的黑料。
另一方面,他授意和他穿一條褲子的警察局長威廉·霍普金斯想辦法解決冷藏車的問題。
具體怎么解決,他已經不在乎了,只要結果能讓他得利就好。
至于科倫布斯兄弟……
——去他們的媽!
當初文森特·科倫布斯當著他的面信誓旦旦地保證能夠迅速而完美的解決冷藏車事件,叫他不要出動警察滿大街的進行掃蕩,破壞城市的勢力平衡,結果到頭來事情非但沒解決,反而讓他掉進了坑里——要么是這兩兄弟變得不靠譜了,要么是他們是故意的。
沒錯。
故意的。
在戴維看來,也許他們在暗中和凱倫合作,打算助他上位!
整個冷藏車事件的鬧劇都是這兩兄弟導演的,當然也包括在關鍵時刻自首的萊利·馬奇和突然蹦出來的車載錄像……
戴維雖然沒有證據證明科倫布斯兄弟倒向了市議員凱倫,但是他不得不提防這種可能,所以他這兩天一直都沒有理這兩兄弟,就當他們已經死了。
他這樣的行為當然也引起了兩兄弟的不滿……
尤其是對于向來討厭政客的雷蒙德來說,這是絕對不能被原諒的……
就在戴維剛剛坐進汽車的駕駛席,將車鑰匙插進鎖孔,準備打火時,身后突然傳來某人的咳嗽聲。
戴維被嚇了一哆嗦,立刻抬頭看向后視鏡。
他從后視鏡里看到了雷蒙德的臉。
于是他猛地回頭,又看到了他手中的手槍。
“——該死的……為什么你會在這兒?”
“想我了嗎,市長先生?”雷蒙德露出燦爛的笑容,“你不接我哥的電話,這就是我出現在這里的原因,給你提個醒什么的,如果你換了手機號碼,要提前告訴我們。”
“這不是我的車。”
“我知道,這是你秘書的車。Yeah,我之前見過她一面,以她的薪水應該買不起這么一輛車吧?”雷蒙德環視一周轎車的內飾,然后不懷好意地說道,“我相信她的‘嘴上功夫’相當了得,一定很會舔,對不?”
戴維·莫蘭回頭看了雷蒙德一眼:“——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如果文森特想見我,就讓他自己來找我,而不是派條惡犬來嚇唬我!”
顯而易見,戴維嘴中的“惡犬”就是指雷蒙德。
不過雷蒙德并不介意,他聽過更難聽的話,相比那些臟話,用惡犬來形容他還是太文雅了。
更何況,如果芝加哥是一個巨大的狗窩,那他的確是一條惡犬。
“Come on,市長先生,你都多大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道理應該懂吧?你作為一個兒女雙全的公眾人物,私下里和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女秘書廝混,這話傳出去應該不好聽吧?要是有照片就更麻煩了,這應該能登上芝加哥太陽時報的頭版,你說呢?”
說完,雷蒙德從西服里抽出一個信封甩到了副駕駛席上,信封里面的照片就如發水般涌出來,甩的到處都是。
照片里的內容清晰明了:男主是“寶刀未老”的戴維·莫蘭市長,而女主則是“年輕貌美”的辦公室秘書,兩個人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擺出了錯誤的姿勢,又被人拍下了錯誤的照片。
這對于一名政客來說可是致命的把柄,一旦被爆出去就基本可以宣告職業生涯的結束。
——競選?
選個屁吧。
戴維的雙眼猛地睜大,抓起其中一張照片看了又看:“——你是怎么……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雷蒙德偏起頭,“收集這些黑料可是我的本職工作。”
戴維回頭瞪了雷蒙德一眼,這個混蛋遠比他哥哥棘手,因為后者通常通情達理,而他只會讓人感到畏懼。
——明明是一對親兄弟。
為什么差距這么大?
雷蒙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僵在駕駛席上的戴維·莫蘭,然后瞇起眼睛,像是看透了這位政客一般說道:“你看,我和我哥,我們不一樣,你可以和他談判,你可以和他成為好朋友,你可以指望他為你兩肋插刀,為你再度成為市長鋪路——但是我不一樣,我不會和你談判,我不會和你成為好朋友,我更不會為你兩肋插刀。我不相信什么‘同盟’什么‘利益共同體’,那些都是一時之物,我只相信這些東西。”
雷蒙德指了指散落在副駕駛上的照片,然后補充道:“只要我手里攥著你的屌,我走到哪兒,你他媽就得跟到哪兒。這可要比談判有效率多了……”
“文斯知道嗎?你來威脅我?”戴維很明顯有些急了,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可是完全意義上的定時炸彈,只要爆炸,他立刻就能粉身碎骨。
雷蒙德望向窗外:“文斯是有家室的人,他不干會臟手的事情,他相信上帝,他只會行必行之惡,但我不一樣,市長先生。如你所見,這些照片,是我的私人收藏,我已經存了很長時間了,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就是為了這種時刻。
文斯始終希望和你們這些有頭有臉的政治人物保持一個互惠互利的關系,和你們做朋友,保持穩定,etc.etc…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我也知道像你這樣的政客永遠不能輕信。”
“如果你毀了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抖出來,這對你和你哥也不是什么好事。”戴維·莫蘭說道,“文斯很清楚這點,難道你不明白嗎?”
雷蒙德聽完就樂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哦,市長先生,如果我想毀了你,你是沒機會逼逼叨叨的。我們生活在芝加哥,兩百七十萬人,還不算那些偷渡者。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讓一個人人間蒸發有多容易——現在我們能像個成年人一樣聊聊正事兒了嗎?”
戴維·莫蘭癱靠在駕駛席的座椅上,不情不愿地開口道:“你想要什么?”
“第一,別再掛文斯的電話了,就算他給你打電話時,你在見總統,或者是那個小秘書正在舔你的Balls,你馬上就要發射了,你也得給我憋回去,按下通話鍵;
第二,我不在乎芝加哥面臨著怎樣的財政問題,你需要在你的這屆任期結束前,對伽馬醫學中心的醫療項目撥款,以支持罕見病的研究治療。市財政沒錢,就想辦法申請聯邦政府或州政府提供的醫療研究資金,我不在乎,只要錢能到位就好,該死,你他媽是市長,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一天到晚和犯罪率較勁,那只是個該死的數字。”
伽馬私人醫院有一個醫學研究中心,而研究中心里有數個醫療研究的項目,其中一個項目就是重癥聯合免疫缺陷,也就是夏洛特罹患的疾病。
然而目前該項目處于停滯狀態,因為研究中心把所有的研究資金都投入到了針對神經系統疾病的研究和癌癥研究的項目上,分出來給罕見病及遺傳疾病研究項目的資金實在是少得可憐,而作為罕見病子項目的重癥聯合免疫缺陷的研究項目能分到的研究資金更是少到不起眼……
為了能讓夏洛特早日從玻璃監獄里出來,科倫布斯兄弟想的辦法就是財政撥款,通過持續性的財政撥款幫助伽馬醫院早日攻克罕見類型的SCID,從而利用基因療法治愈夏洛特的頑疾……
但這只是一個理想化的情況。
事實上,自從零八年金融危機后,芝加哥市政府就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危機,根據市政府前一陣子總結出來的財政報告,光是養老金這一項,市政府的負債就高達兩百億美元,更不要提經濟衰退、公共服務支出、高稅負等組合拳——光是維持政府運轉就已經很困難了,哪里來的閑錢去資助醫學研究?
這項利用財政撥款拯救夏洛特的計劃只能一延再延。
戴維·莫蘭在任上不停地進行預算削減,然后用各種手段增加稅收,試圖實現“開源節流”,但是芝加哥的財政問題是個深坑,是持續了將近二十年的積病,根本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內解決。
文森特對此的態度是讓戴維·莫蘭去做他的事情,總有一天情況會好轉,到時候就能重新將這個計劃提上日程。
而雷蒙德顯然要比文森特沒有耐心,他只希望夏洛特能早點從隔離室里出來。
——夏洛特還有幾個二十年?難道她得一輩子待在里頭?
冷藏車事件打醒了雷蒙德,就算他等得起,總是發生這樣那樣的意外情況,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把事情辦成?
——假如戴維輸了競選,新市長上臺,一切工作又要從頭開始。
所以他不想再等了。
“等一下,這件事情我已經說過,我不能——”
雷蒙德立刻打斷了戴維·莫蘭的話:“我讓你說話了嗎?”
被雷蒙德這樣的“毛頭小子”吆喝,戴維心里當然非常不爽,但是雷蒙德現在攥著他的小辮子,他只能乖乖閉嘴。
“聽著,我不在乎你有什么困難,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現在對付的是我,不是文斯——財政撥款的事情,想辦法搞定,否則我就找個有能力搞定的市長,如果你還想有下一任市長任期,給我做出點成績。”
“下一任任期?呵,”戴維冷哼了一聲,“你們兄弟兩個搞出來的事情就快害死我了!凱倫在對我窮追猛打!再讓他這么搞下去,我就可以直接宣布退選了!到時候你可以指望他幫你搞到財政撥款,但是我相信他只會讓你吃閉門羹!”
“萊利·馬奇和他的車載錄像我會妥善處理,凱倫很快就沒戲唱了。”雷蒙德甩了甩他手中的手槍,“如果你想贏下明年的競選,繼續做市長,就想辦法把財政撥款的事情辦成,這才是你真正應該關心的事情。”
“——我又不是他媽的魔法師!我已經盡力在補窟窿了!但你覺得這個窟窿四年就能填完嗎?”
事實上,這個窟窿只會越補越大。
上一個遇到這種情況的城市離這里不遠,名叫底特律,去年七月份就宣告破產了。
“想辦法,市長先生,用上你在州政府和華府的人脈,把那些人舔的爽上天,你覺得我會在乎錢從哪兒來嗎?”說完,雷蒙德打開車門,“這件事情你知我知,如果文斯知道了,你就死定了;如果錢沒有搞到,你就死定了;如果被我發現你在我背后搞小動作,你就死定了——保持聯系。”
說完,雷蒙德打開車門走了出去,然后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樣湊到了駕駛席的車窗旁補充了一句:“照片你留著當紀念吧,我印了不少備份。”
雷蒙德走后,戴維·莫蘭長吁了一口氣,癱靠在椅背上。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