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的歐文·佩雷斯漫無目的地在布里奇波特社區的街道上游蕩,此時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他原本的計劃就是花一天時間跟著丹·多布斯學習一番“街頭知識”,以后會派上大用場,可誰能想到狗操的條子把丹給抓走了,以至于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往好處想,那些條子沒有把他也一起抓走,這多虧他足夠警覺,也溜的足夠快,沒有人追趕他,甚至他覺得都沒有人注意到了他。
他一直聽丹說條子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們也是人,一樣愚蠢,一樣怕死,他們只是為了賺錢才會進入這一行當,和他們這些街頭混混從本質上講沒有多少區別。
歐文愈發覺得丹說的并沒有錯。
——他是個好人,教會了我不少東西。
歐文心想。
——希望他能早點兒被放出來吧。
不過歐文對此持懷疑態度。
畢竟條子們是在紅手幫的貯藏點里抓到丹的,而貯藏點里可放著不少“貨”,弄不好丹會因為那些貨把牢底坐穿,這樣的話,今天也許就是歐文最后一次見到丹了,他也許會在一百多年后被放出來,歐文確信丹不可能活那么久。
——可憐的丹,祝你好運。
歐文和丹的關系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鐵,雖說從名義上講他們是“朋友”,但是畢竟他們的歲數差距在那里擺著,歐文更多的時候習慣于把丹當做自己的“啟蒙老師”,現在這個老師已經完成了他的最后一課,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歐文從事這一行有很大的風險,稍有不慎就會徹底玩兒完,而歐文對丹的以身作則只能表示“感激”。
他并沒有多傷心。
因為丹曾經告訴過他,干這一行的如果沒蹲過號子,在某些時候容易被人看不起。
畢竟大家都蹲過就你沒蹲過,混街頭的誰喜歡特例?
無論如何。
丹·多布斯和他的貯藏點對于歐文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了,歐文眼下需要尋找新的機會:尋找一個新的“老師”也好,加入一個新的“團伙”也好,總之就是繼續鬼混,以期能在某朝一日賺到自己的第一桶金。
他尚且不認為自己現在是一名合格的“街頭小子”,還差得遠,他現在嫩的能出水,遇到道上的老油條毫無招架之力。對他來說,每一天都是學習積累的過程,這一點從本質上講和去公立學校上學沒有太大區別,同樣都是要靠日常的積累,但又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
歐文之所以毅然決然地走上這一條路,是因為他父親的影響。
他父親曾經是一個“杰出”的街頭小子,他原先生活的街道沒有一個人不認識他的父親,他好像從小時候開始就已經成了別人嘴里的“傳奇人物”,之后,他的父親又在愛爾蘭紅手幫獲得了一席之地。
誠然,他的父親是一個墨西哥人,并不是愛爾蘭人,但是現在的很多黑幫都已經不像原先那樣對成員的族裔有著嚴格限定了,就比如說南邊社區曾經有個由波多黎各人組成的“國王幫”,后來他們又吸納了其它拉丁裔甚至是黑人進去,由多個族裔組成的混合型幫派在近十幾年十分流行。
他的父親在幫派里備受尊敬,他的全盛時期還有不少手下對他畢恭畢敬,他給家里賺了很多錢,買房買車,這一切歐文全都看在眼里。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把自己的父親當做了榜樣。
他堅信自己生來就是為了跟隨父親的步伐走相同的路。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沒風光多久就被警察抓了,進了監獄,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后來父母離婚,歐文理所當然地被判給了母親,再后來母親有了新的丈夫,一個普普通通的工薪族,他是個好人,同時也是個窩囊廢,所以歐文并不喜歡他……
在出現了種種變故之后,歐文有那么短暫的一段時間對這條路產生了懷疑,畢竟父親的下場并不算好,他也嘗試過“浪子回頭”,但是當他發現自己在學校里什么也學不會,他在老師眼里就是一個“笨蛋”后,他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學習的那塊兒料,于是理所當然的,他重新回到了這樣一條老路上。
不過這次,他的態度比以往更加堅定了。
——父親被抓是因為他太冒失了,我不能重蹈他的覆轍。
歐文心想。
——我要做的比他更好。一步一個腳印,不要一下子飛太高……
于是歐文開始“拜師學藝”,丹就是他遇到的第一個老師。
他在丹那里學到了不少東西,或許現在應該試著利用那些東西賺點兒外快了?
——我需要錢,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需要錢。
歐文心想。
——我不想找媽媽要錢,也真的不想整天偷東西了。
想清楚了這件事情后,他不再漫無目的地游蕩了,他動身去了三十一街的露天球場,打算在那里碰碰運氣。
如果運氣好,他能在那里碰到一群和他一樣翹課沒有去上學的伙計們,而領頭的人名叫“懷亞特·萊利”,比他高三個年級,是那伙街頭小子中的領頭羊,這個懷亞特之前就來找過歐文,打算拉他入伙,有樂子耍,也有錢賺,但是當時歐文還跟著丹“學藝”呢,所以婉拒了他的“好友邀請”。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歐文想要憑自己的本事賺點快錢,于是他理所當然的想起了懷亞特。
歐文的運氣還算不錯,懷亞特和他的伙計們果然在露天球場里鬼混,有男有女,年紀普遍在十三到十七歲這個區間內,歐文今年十四,在上八年級,也就相當于初中三年級,而歐文比他大三歲,在附近的高中讀十一年級,也就是高中的第三個學年,他是這群人里年紀最大的。
“嘿,來了個小鬼頭?!焙蛻褋喬匾粯幼谇驁鲞吘壍碾A梯式看臺上的塔里克開口道。
這句話當然引起了懷亞特的注意,他朝歐文的方向看去,總覺得來的人很面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他是誰。
畢竟他見過的小鬼頭太多了,他總不可能每個人都認識。
“——你他媽是誰啊?”懷亞特開口問道,“你沒看到我們在用球場嗎?”
“快滾蛋,臭小子?!彼锟嗽噲D把歐文趕走,“這里沒你的地方?!?
“我是歐文·佩雷斯,你來找過我。”
“歐文?”懷亞特一把推開他懷里的女孩兒,從階梯式看臺上走下來,一邊嘟囔著“歐文、歐文”一邊來到歐文的面前,上下打量著他,“哦!你就是8-Ball的兒子?!?
8-Ball是歐文的親生父親之前在紅手幫里的外號,聽上去蠢兮兮的,反正歐文很難理解老一輩人為什么會互相起一些愚蠢的外號,像什么“鐵拳”啊,“瘋狗”啊,“刀鋒戰士”之類的。
哇!簡直蠢到家了!
歐文覺得自己哪怕是念出這種名字,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不過道上的大部分人只知道“8-Ball”,不知道迭戈·佩雷斯,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很好的掩護吧。
“是的,就是我。”
“怎么?我記得我之前找過你吧?你當時不想跟我們一起混,后悔了?”
“我需要錢?!?
“哦,誰不需要呢?”懷亞特聳肩道,“你不能只是為了錢來找我,明白嗎?我們不只是為了錢湊在一起的,我們是兄弟姐妹,向著同一個目標努力,你明白嗎?”
歐文看了一眼坐在階梯式看臺上的其他人,然后又看了看懷亞特。
——好吧,兄弟姐妹。
——這純屬是在扯淡。
——就好比過家家。
不過歐文沒有做出任何反駁,畢竟這一次是他主動來找懷亞特的。
街頭生存指南其之一:有求于人的話,不要太硬氣。
“我現在還能入伙嗎?”
“哇哦哇哦哇哦,你真心急。”懷亞特上下打量了一番歐文,表情變得十分嚴肅,“這不是過家家,你想入伙就入伙,想退出就退出。我們是要做‘大事業’的,好嗎?這不是玩笑話?!?
——大事業?
——妙極了。
“你想讓我怎么做?”
“你就這么缺錢?”
歐文聳了聳肩膀。
“好吧,讓我想想……”懷亞特環視四周,然后開口道,“你得先經過考核,‘同志’。首先,我得先問你幾個問題,很重要,你必須如實回答?!?
“呃,什么問題?”
“你是南銅嗎?”
“什么?”
“——這是個非常簡單明了的問題,你是南銅嗎?”
“不,當然不是?!?
“棒極了,我們不歡迎南銅,我可不想把黃鼠狼放進雞窩?!睉褋喬卣f道,“下一問,你嘴嚴嗎?”
“我不會胡說八道。”
“這是最低要求,你不能把我們在做的事情告訴任何人,菜鳥?!?
歐文點了點頭:“這很合理?!?
“很好,你和條子是朋友嗎?”
“這不可能,他們抓走了我爸爸。”
“按理說是這樣沒錯?!睉褋喬氐靡獾卣f道,“但是我得提醒你,我的朋友,假如你入伙了,在這個團體里,我就是你的爸爸,而你要做個乖兒子,這樣才能有樂子,才能有錢賺,明白?”
——簡直是瘋了。
歐文心想。
——他到底有多陽痿,所以才會四處認兒子?
不過,街頭生存指南其之二:別惹正在嚼煙草的人。
這單純就是一個稱謂的問題。
“好的,爸爸?!?
“你小子上道!”懷亞特對歐文十分滿意,“最后一問,你會用這個嗎?”
說完,他撩開套在身上的有些寬大的外套,露出了別在腰間的手槍。
實話實說,在看到槍身的那一瞬間,歐文就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敲了一記悶棍。
——這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
同時也不合法。
——他為什么會有手槍?
——他才多大?
——他瘋了嗎?
——他還隨身帶著這玩意兒,萬一走火了呢?萬一被巡警發現了呢?
——淦,或許來找他是個壞主意。
“別告訴我你被嚇尿了?!睉褋喬赝蝗惶统鍪謽?,指向歐文的嘴巴。
街頭生存指南其之三:永遠不要暴露自己的菊花,或者說永遠不要露怯。
好吧,這有點難度,尤其是對方正在拿槍指著你時,很難不去恐懼。
“嘿,別用那玩意兒指著我!”歐文立刻就急眼了。
“伙計,冷靜點兒,”懷亞特扣動扳機,一堆冰涼的泡泡砸在了歐文的臉上。
——這就是個該死的玩具。
——媽的,這就是個該死的玩具!
——我差點尿褲子!
“該死!”
“哈哈哈!瞧瞧你剛才吃屎一樣的表情,歐文,我本以為你會尿一身,然后回家找媽媽哭鼻子。”
“這一點也不好玩兒。”歐文的心臟依舊在怦怦直跳,仿佛就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看看這是怎么個事兒似的。
“對你來說確實不好玩兒。但我覺得挺有樂子的?!睉褋喬仡D了頓,“這東西有時候挺管事兒的,尤其是嚇唬像你這樣剛入門的菜鳥?!?
“所以我算是入伙了嗎?”
“想的真美,我得帶你去見一個人,那個人點頭了,你才能算入伙。”
“你不是頭兒?”
“我說了,我們是干大事兒的人,光靠一群小屁孩子可干不成什么大事兒?!闭f完,懷亞特回頭吹了聲口哨,“我要帶這個新兵蛋子去外面走走,你們繼續耍?!?
XXX
懷亞特帶著歐文來到三十一街和聯合大道的交叉口,這里坐落著不少門臉,有雜貨店,也有意大利和墨西哥風味的餐館,還有一家報稅代理機構,門上和窗戶上貼滿了印有“Tax”字樣的宣傳海報,光是看上去就很礙眼。
歐文可不知道這是一家怎樣的門店,是用來做什么的,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種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懷亞特帶著歐文走進了墨西哥餐館隔壁的書店,沒錯,書店,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東北角還有一個擺滿漫畫的專區貨架。
歐文不明白這家店主是怎么想的,在這個該死的街區開書店?誰會買?。≌媸菦]救了。
懷亞特和柜臺后面的黑人老板點頭致意,然后直接走進了貨架之間的過道,歐文自然緊緊地跟了上去。
“——書店?你是認真的?”
“怎么,你從沒來過書店?”
歐文聳了聳肩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種情況下需要走進書店,這和他的世界明顯無緣。
“天哪,你得接受文學的熏陶啊,否則這輩子只能當個街頭小子?!睉褋喬匾贿呎f,一邊走過名著區的貨架,來到了東北角的漫畫專區。
“——文學的熏陶?”
“去你媽的!管住你的嘴!別這么欠扁!”
懷亞特一邊說,一邊從貨架上拿起一本名叫“星際戰士”的漫畫:“看過嗎?小子?”
“聽說過?!?
“史詩級作品,有時間你得好好品鑒一下。這可比花花公子強多了?!?
“你說你要帶我見一個人,沒跟我說要來看漫畫?!?
“你就這么沒耐心嗎?淦!要不是你爹的名聲響,我早把你踹出去了。”懷亞特頓了一下,“那個人經常在這里閑逛,看來今天運氣不好,我還沒見到他?!?
話音剛落,剛才還站在柜臺后面的黑人老板走進了過道:“懷亞特,你今天又沒去上學嗎?”
“你是了解我的,蘭斯頓先生,我不是那塊兒料?!?
“沒人天生就是那塊兒料,懷亞特,你不試試怎么知道?!毙铡疤m斯頓”的黑人光頭老板看了一眼懷亞特身旁的歐文,“你身邊的這個是誰?以前從來沒見過他?!?
“他啊,他是歐文,他爹是遠近聞名的‘8-Ball’?!?
“沒聽說過。”
“你才剛來這里一年,蘭斯頓先生,沒聽說過很正常。”懷亞特晃了晃手中的漫畫書,“——《星際戰士》還沒出新刊嗎?”
“沒有。”蘭斯頓說道,“懷亞特,還有你,歐文,你們應該回學校去?!?
“好吧,蘭斯頓先生,我們這就回學校?!闭f完,懷亞特扭頭看了歐文一眼,“我們走吧?!?
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歐文抬頭看了看蘭斯頓,然后跟在懷亞特的身后離開書店。
蘭斯頓還特意跟了出來,朝他們的背影強調道:“——乖乖回學校去!別在外面鬼混了!我有你媽媽的電話,懷亞特!”
“沒問題,蘭斯頓先生!”說完,懷亞特又小聲嘟囔了一句,“回去就見鬼了。”
“所以,那個人呢?”
“顯然,他今天不在,也許改天。”懷亞特和歐文拐進路口,懷亞特一拍腦袋,“淦!我還得去便利店買塊兒口香糖,你先走吧,”說完,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告訴我你的電話,如果那人出現了,我會給你打電話,別他媽掛我電話,我只打一次!”
歐文將自己的手機號碼錄入了懷亞特的手機,然后懷亞特扭頭折返回了三十一街,徑直走進了便利店,而歐文則是順著聯合大道往南走。
——至少踏出了第一步。
他心想。
可是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歐文的父親曾經告誡過歐文,永遠要留一個心眼,因為除了自己真正的家人,沒有人值得相信。
這是街頭生存指南其之四。
于是歐文開始后退,退回了十字路口,站在墻后往便利店的方向張望。
只見懷亞特從便利店走出來后,又快跑進了書店。
而透過玻璃,他看到懷亞特正站在柜臺前和蘭斯頓先生交談。
數十秒后,蘭斯頓走了出來,四處張望,然后關上了書店的大門,又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沒過多久,百葉窗也合上了,阻隔了歐文的視線。
看到這一幕的歐文心里已經很清楚了。
懷亞特騙了他。
——什么人不在。
——他要見的就是書店老板蘭斯頓。
——只是他不想讓我知道罷了。
歐文啐了一口。
——狗操的,跟我耍這個心眼。
——所以他們的領頭人是一個書店老板?妙極了。
歐文又啐了一口。
抬頭看看,百葉窗依舊關著,他什么也看不到。
再繼續留在這里毫無意義,于是他戴上兜帽,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