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盤披薩的外賣被送到后,瑪格麗特叩開伊桑·哈珀的辦公室大門,請他去“廚房”對面的休息室“吃午飯”,伊桑自然欣然應允,放下手頭的工作來到休息室,發現休息室里只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亞歷杭德羅·德爾托羅,一個是維多利亞·魯索。
——他們的兩個老板,文森特和雷蒙德都不在。
“只有我們幾個?”伊桑滿腹狐疑地問道。
“要不然還能有誰?”亞歷杭德羅一邊回應一邊打開披薩盒,在看到熱噴噴的披薩的一瞬間吹了一聲口哨,他用雙手往伊桑的方向趕了趕香氣,然后端起其中一盒披薩在伊桑面前晃了晃,“老莫餐廳,全芝加哥最好的披薩,不是必勝客,不是喬爾達諾,是老莫餐廳。”
說完,免費給老莫餐廳打完廣告的亞歷杭德羅拿起一塊兒香噴噴的披薩片,融化的芝士并沒有立刻斷開,而是像施了魔法一般緊緊地跟隨披薩片上移,數條絲線就這么掛在了空氣中,看的人非常有食欲。
伊桑往休息室的椅子上一坐:“老板們都不在?”
“呵,老板在努力工作,下屬在游手好閑,”說完,亞歷杭德羅咬下了披薩的一角,“我超愛這份工作。”
“話先說在前頭,我上午可沒有偷懶。”伊桑說道,“我已經想盡一切辦法去確定那個Mini的身份了。”
“結果呢?”亞歷杭德羅瞥了伊桑一眼。
“一無所獲。”伊桑回答。
亞歷杭德羅露出一副“那不就是了”的表情。
“他就是個鬼魂,道上有不少人聽說過‘Mini’這個稱呼,但是沒有一個人見過他本人,一個都沒有,也找不到任何‘認識他’的人……這還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除此之外,我所能查到的這個名號第一次出現的時間大約是在一個月以前,在此之前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名字。所以我猜他應該是外來者,剛來芝加哥沒多久。”
所謂的外來者,就是從其他地方來到芝加哥的新人,對芝加哥的“特別情況”并不了解。
“外來者一上來就挑了芝加哥最硬的骨頭啃?我可不這么覺得,我認為Mini應該是本地人。也許他以前用的是別的什么外號,比如說‘Maxi’什么的……”
亞歷杭德羅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披薩的中間部分,然后又風卷殘云般地將較厚較硬的披薩邊啃食干凈,最后當著所有人的面舔了舔手指頭,露出極其享受的表情。
——他怎么吃什么都這么香?
伊桑心想。
——真叫人羨慕。
“……誰知道,他說他是被人雇傭的,來給我們找麻煩,同時也是給真正的市長戴維·莫蘭使絆子,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確實做得很好,他把我們搞得焦頭爛額,上次遇到這樣的對手是什么時候來著?維姬還沒加入吧?”伊桑也拿起一塊披薩,然后抬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瑪格麗特,“你不吃嗎?”
瑪格麗特看了看披薩盒里的披薩,露出“望而卻步”的神情。
“瑪吉乳糖不耐受,她吃不了奶酪,而這對她來說恐怕是致死量,”亞歷杭德羅說著,視線落在了另一盒披薩上,維多利亞正安安靜靜地守著那一盒披薩吃午餐,就好像這個世界發生的其它事情都和她無關似的,“給我嘗嘗這個口味的。”
亞歷杭德羅在維多利亞的眼皮子底下拿起一角意式香腸口味的披薩,在嘴里大嚼特嚼,維多利亞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但嘴上并沒有說什么——單純是懶得說。
“乳糖不耐受?”伊桑抬頭看了看這位盡職盡責的“辦公室主任”一眼,“真的假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按理說他來五大湖公司的時間也不算短了……
仔細一想,伊桑從來沒看到瑪格麗特在辦公室里吃早餐的場景,去街角的披薩店聚餐也基本沒見過她人……伊桑一直以為是因為瑪格麗特覺得自己不合群,畢竟她在這家公司是所有人的長輩,很難在私底下和其他同僚處好關系……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我吃不了披薩,吃完會腹瀉。”
說完,瑪格麗特用她粗糙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哦!那真是太糟糕了。”伊桑放下手中的披薩,“那你中午吃什么?”
“我已經吃過了,泡的方便面。”說完,瑪格麗特捧著她的保溫杯在伊桑的身邊落座。
顯而易見,這個簡單明了的答案讓伊桑十分的過意不去,這讓他食欲大減,哪怕面前擺著“全芝加哥最棒的深盤披薩”,他也一口也咬不下去了:“該死!我們應該訂點別的什么吃——亞歷杭德羅,你應該訂點別的什么吃,你這樣太欠考慮了。”
亞歷杭德羅現在正占著嘴,他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東西順著食道咽下去,不滿地瞪了伊桑一眼:“你他媽在逗我嗎?不是我定的披薩,別什么破事兒都往我身上推!”
伊桑知道不是自己定的披薩,亞歷杭德羅又說不是他訂的,瑪格麗特應該不會自己給自己訂吃不了的東西——罪魁禍首顯而易見。
于是伊桑的視線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始終一聲不吭的維多利亞身上。
——想來也是。
伊桑心想。
——這丫頭向來不喜歡瑪格麗特,嫌她整天多管閑事。哪怕明眼人都知道瑪格麗特其實是在用她的方式關心這個向來不注意照顧自己的女孩兒。
“維姬,搞什么鬼?”伊桑問道。
維多利亞沒說話,她右手端著披薩,左手緩緩抬起,中指就像升國旗一樣慢慢朝著伊桑的方向豎起來。
“——方便面也沒有那么不堪,”瑪格麗特立刻圓場道,“我挺喜歡那個味道的。”
“這不是味道不味道的問題……”
“——我更喜歡意式香腸的口味。”亞歷杭德羅指了指維多利亞面前的披薩盒說道,“你們也應該嘗嘗。”
說完,亞歷杭德羅將手伸向披薩盒,與此同時,維多利亞吃完了她那角披薩的中心部分,將剩下的又厚又硬的披薩邊丟回了披薩盒,正好砸中了亞歷杭德羅的手。
“——嘿!你他媽在干嘛?”亞歷杭德羅的眉毛蹙成了兩個小球,他知道維多利亞是故意的,不吃披薩邊也好,砸他的手背也好,“你媽媽沒教過你要節約糧食嗎?”
“我沒媽媽。”維多利亞瞥了亞歷杭德羅一眼。
亞歷杭德羅被如此簡潔直爽的回答懟的一時語塞,他也不能追問維多利亞“難道你爸爸就沒教過你嗎?”因為以維多利亞的性子,她很有可能回上一句“我也沒爸爸”。
單從這個角度而言,維多利亞是一個全方位無死角的人。
一般來說,在北美的“臟話文化”里,罵人很少會直接涉及對方的父母或者家人,但是在亞歷杭德羅所熟悉的拉丁美洲的“臟話文化”里,時不時的就會問候對方的家人如何如何,而維多利亞幾乎可以說對這種攻擊免疫……
——好吧,凡事都有好壞兩面性。
吃完一角披薩的維多利亞突然起身,將盒中的幾塊兒披薩拿起來丟進盤子里,然后端著盤子離開了休息室。
其他人就這么習以為常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真是的,她還是這樣一副該死的性子。”伊桑說道。
“應該說愈發囂張了才對,”亞歷杭德羅更正道,“沒辦法,誰讓她背后有老板罩著呢,相比之下,我們只是隨時都能被替換掉的打工人。認命吧!”
瑪格麗特沒有回應亞歷杭德羅的牢騷,伊桑也沒有這個打算。
因為他們知道繼續任由這個話題往下發展不利于人際關系的健康發展。
于是伊桑一轉話題:“說起來,雷蒙德去哪兒了?剛才他不是還在公司嗎?”
“他接了一通電話,然后就離開了,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去向。”瑪格麗特回答。
亞歷杭德羅將維多利亞的披薩盒拽到自己面前:“我賭一百美刀,維多利亞肯定知道。”
“——為什么你這么確定?”
“還能是為什么?你覺得老板會無緣無故地偏袒任何人嗎?”亞歷杭德羅聳了聳肩膀,“她和雷蒙德可是‘形影不離’,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還是說要我說的更通俗詳細一點?”
“——這些話我就當沒聽到。”伊桑連忙說道,“你可不要讓雷蒙德知道你在他背后嚼他舌根。”
“他不會在意的。”亞歷杭德羅甚是輕松的說道,“說到底,我們可是一家人,familia!這只是家人之間的玩笑話。”
“你什么時候才能有一點緊張感?”
“Shit!我緊張給誰看?”
“……就當我放了個屁吧。”伊桑說完,抓起一角披薩往嘴里塞。
XXX
那么維多利亞真的知道雷蒙德去了哪里嗎?
當然。
只要她的電腦在她身邊,她就可以隨時監視所有人的動向。
當然也包括雷蒙德的下落。
——他去見科克倫·布萊克威爾了。
維多利亞對這個科克倫也略有了解,硬要形容的話,他應該算是藏在幕后的終極人物。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公司的所有賬戶一直都是由他來打理的——殼公司、海外賬戶、偽造賬目、分拆資金、制作虛假的財務報表、應對稅務或法律檢查……總之就是和錢有關的一切的一切。
換句話說,對于五大湖公司的所有員工來說,雖然他們的工資來源于科倫布斯兄弟的錢,但是真正負責撥款的人并不是老板,而是這個負責管理賬戶的人。
從這個角度來說,把這個科克倫稱作是藏在幕后的終極人物并不為過。
像科倫布斯兄弟這樣從事擁有大量灰色收入的行業的人來說,擁有一個“稱職”且“值得信任”的會計非常必要。
稱職很好解釋,如果你把你的錢交給別人打理,你首先得確保這個人不會蠢到把你的錢給弄丟,而且對于科倫布斯兄弟來說,還得確保這個人有本事把非法資金洗成合法資金。
值得信任就更好解釋了,你把你的錢交給別人打理,你也得確保這個人不會卷錢跑路,而對于科倫布斯兄弟來說,還得確保這個人不會把亂七八糟的事情捅給警察或者競爭對手……
——古往今來,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人都栽在不起眼的會計手里了。
顯而易見,這個科克倫是科倫布斯兄弟的弱點環節,換句話說,涉及錢的所有環節都是弱點,一旦資金流出了問題,情況就會急劇惡化,畢竟時代的巨輪說到底還是用金錢來推動的,一般來說,那些說錢不重要的人不是沒錢,就是錢太多了……
不過好在是,這個科克倫似乎值得信任。
據維多利亞所知,他好像欠了文森特一條命。
——據說他當年因為卷走了一些不該卷的錢而被人追殺,槍管都抵到腦袋上了,他本人都瞧見上帝微笑著朝他招手歡迎他上天堂了,結果卻被文森特無情地趕走。
之后他就開始為科倫布斯兄弟工作了,一直到今天。
不過具體情況究竟是怎么樣,維多利亞也不清楚。
畢竟她在網絡上根本查不到這個人的任何資料,事實上,芝加哥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科克倫·布萊克威爾”。
——這座城市里可不止有維多利亞一個人有著兩個名字。
“雷!你終于來了!”科克倫摘下黑框眼鏡,隨手丟在辦公桌上,他的桌子上擺滿了各類文件,亂七八糟的,“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整理出來了,就在這里。”
雷蒙德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落座,而科克倫則是從身后的保險箱里取出一沓文件放在了雷蒙德的面前,又有些得意地拍了拍那一沓文件:“你讓我調查公司所有員工的賬戶,這里就是結果。”
雷蒙德隨手拿起第一份文件:“有什么收獲嗎?”
“——先聽好消息還是先聽壞消息?”
雷蒙德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說道:“先從好消息開始吧,我不確定我現在還能不能消化掉一個壞消息。”
“為什么?腸胃炎?”
雷蒙德抬起眼簾瞥了科克倫一眼:“——我沒吃午飯。”
“哦!你提醒我了!稍等我一下。”科克倫突然起身,走出密室。
之所以說是密室,是因為這個科克倫的秘密辦公室藏在他家書房的書柜后面。
畢竟這里的一切資料都見不得光,尤其是不能讓國稅局知道,一旦被這幫人纏上,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他們也能從土里面鉆出來催你繳稅……
過了一會兒,科克倫端著兩個盤子回到密室,然后用腳踹了一下墻邊的按鈕,密室門緩緩關上,門外的書柜也自動復原。
“也許你不相信,我最近迷上了烹飪,我上周在家做飯,結果差點燒了廚房。我還以為我沒有這個天賦,但是——”科克倫將其中一個盤子放在了雷蒙德面前的桌子上,“烤松餅,自制的,大師級作品,嘗嘗味道。”
雷蒙德看了看盤子里的烤松餅,就外表而言并沒有什么異樣,形狀雖然不能說好看,但也還算說得過去:“你放火燒了廚房?你確定這東西能吃?”
“Come on,Ray,我和數字打了一輩子交道,你面前的東西就是由數字組成的,我全部都是按照烹飪書上的要求來的,多少克面粉,多少克糖,多少克黃油,烤箱多少度,多長時間……這個世界只有數字不會辜負我,而我在數字上不會犯錯。”
說完,科克倫用叉子攪下一塊兒松餅,塞進嘴里:“嗯!其實味道真的不賴!你真不嘗嘗?”
雷蒙德謹慎地嘗了一小塊兒。
——并不怎么好吃,但至少可以下咽。
“不錯吧?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科克倫一邊笑一邊說道。
“比起松餅,我更關心這個,”雷蒙德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說吧,好消息。”
“個人賬戶沒有發現任何端倪。”科克倫一只手端著盤子,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叉子。
“壞消息呢?”
“看最后一份文件。”
雷蒙德將壓在最底下的文件放在最上面。
“——有人偷偷用假名開了一個賬戶,而這個賬戶在上周轉進了一筆巨款。足足十萬刀。我不會妄加揣測這筆款項是從何而來的,但是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你在尋找的老鼠。藏在陰濕黑暗的甲板底下,趁著夜晚才會鉆出來行動的麻煩精。”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認識一些人,打了幾通電話。”科克倫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膀,“這個開戶人的真實身份在最后一頁,翻開前先做好心理準備。”
雷蒙德將信將疑地翻開最后一頁,看到上面的名字后立刻合上了文件。
“——你他媽在逗我嗎?”
“要是就好了。”科克倫一邊咀嚼嘴里的松餅一邊說道,“很抱歉,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