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科倫布斯從他的愛車上走下來時，沃爾特·薩瑟蘭就已經迎了上來，確切來說也不能用“迎”字，畢竟是雷蒙德剛才打電話叫沃爾特來停車場見他的，分揀處里人多眼雜，還有一堆泡過水的尸體，鬼知道那些尸體現在處在什么狀態，還能不能看，所以雷蒙德并不愿意進去。
雷蒙德向沃爾特伸出手去，和這位并不是很喜歡他的警長大人“親切地”握了握手，然后順勢從懷里摸出一個信封遞進沃爾特的手心里。
只見沃爾特臉色一沉，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雷蒙德立刻笑著解釋道：“別想太多，里面裝的不是錢，我還沒那么下作，也不認為你對我們的價值是用幾個臭錢就能衡量的。”
薩瑟蘭警長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他將信封里面的東西倒進了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是一張紙條和一張照片。
沃爾特在雷蒙德和坐在車里沒下車的維多利亞的注視下先拿起了那張照片仔細端詳，這是一個女孩兒的藝術照，他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記憶，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么一號人物。
“她的名字是塔季揚娜，我受人之托尋找她的下落……”雷蒙德用自己的手指頭敲了敲沃爾特手中的照片，“我調查到的她最后的蹤跡，就是一輛從紐約駛向芝加哥的冷藏車。”
“你是說……她就在那些尸體里面？”沃爾特的視線從女孩兒的照片上移開，落在雷蒙德神采奕奕的帥臉上。
——城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他臉上竟然一點兒緊張感都沒有……
沃爾特心想。
——或許對他來說，這些女孩兒的死是毫無價值的……他只是想借機從中撈取好處罷了。
然而這其實是沃爾特想多了，死過一次的雷蒙德只是從不內耗，重獲新生的他喜歡讓別人內耗。
“我來找您，就是希望您幫忙確認這一點，這對你們也有好處啊，如果里面真有人長這個樣子，至少可以減少無名尸體的數量不是嗎？”雷蒙德說道，“十五具尸體，夠你們忙活了。”
“十四具，我們已經通過車里的駕駛證確定了司機的身份。”
“那感情好，找到她就剩十三具了。”雷蒙德笑著說道，“這對你來說不是什么難事對嗎警長？”
的確，這對沃爾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但是他沒搭茬，當著雷蒙德的面拿起和照片裝在一起的小紙條，小紙條上寫著一列人名，人名后面則是對應的地址。
他神色一凜，心里多少猜到了這張紙條上的人名意味著什么。
“這是我想的東西嗎？”
“哈哈，我又不是警長先生您肚子里的蛔蟲，我怎么會知道你此時此刻在想什么？”雷蒙德笑著回應道。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Well，這是我所整理的應該為棺材車里的那些尸體負責的罪人們的名字，你們可以在后面的住址找到他們，我相信這是你們目前迫切需要的東西。”
說完，雷蒙德從口袋里摸出煙盒，取出一根香煙銜在嘴里，然后又將煙盒遞向身旁的沃爾特，問他抽不抽，被拒絕后毫不在意地將煙盒收回褲兜，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沃爾特追問道。
“還能是什么人？”雷蒙德朝斜上方吐出一口煙霧，“罪犯，需要被法律制裁的人。”
即便是現在，沃爾特也很驚訝于身旁的雷蒙德能夠在臉不紅心不跳的情況下說出這番話，明明他和他哥才是芝加哥最危險的罪犯——不過從這個角度來講，他這個和科倫布斯兄弟一直保持“合作關系”的重案組警長也是幫兇。
“我是說，他們有什么背景？”
“這就不是你們應該深究的事情了。”雷蒙德說道，“我只能說這些人需要為這一車尸體負責，等你們抓住他們，他們也會對此供認不諱，但是再往深里挖，對所有人都沒好處。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是在以警察的身份問你這個問題。”沃爾特說道，“我可以去抓這上面的人，但我需要知道更多內情。”
“為什么？”雷蒙德不是很明白薩瑟蘭警長的用意，“警長先生，我想我們應該有一個共識，那就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險，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就您而言，您只是從一個杰出的線人那里取得了這張小紙條上的情報，而且上面的信息是準確的，何必還要自找麻煩探究其間的細節呢？”
“因為我想知道我這次值不值得為了上面的這幾個人冒險。”沃爾特說道，“這些人很重要嗎？還是說就是一些抓住了也不會壞了‘大局’的替罪羊？”
雷蒙德吐出一口煙氣，一邊笑一邊回答道：“您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警長先生。”
這意味著他猜對了：紙條上的人，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嘍啰，并不是應該為這起慘案負責的罪魁禍首。
“這次是為了保護誰？維諾格拉多夫？他不敢為自己干出來的破事兒付出代價嗎？”沃爾特·薩瑟蘭將手中的紙條折了起來，塞進了褲兜。
見“好好警長”沃爾特如此較真，雷蒙德決定喂他一些無關緊要的料，好讓他能夠乖乖合作，省得他在關鍵時刻“故意”掉鏈子。
“因為這事兒不是他干的。”雷蒙德回答道，“有人和他杠上了，而我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個人，所以只能采用這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解釋到這里，雷蒙德扭頭看向沃爾特，“我已經透露了大致內容，您應該滿意了吧？警長先生？不過相應的，現在您也成了知情者，假如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您可不能說您不知道是線人給您提供的情報有誤，這個借口不頂用了……”
被雷蒙德這么一提醒，沃爾特立刻就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擔心警方會迫于此事的壓力在城里大肆行動，擾亂目前的“社會秩序”，科倫布斯兄弟想要盡快結案，平息這場迫在眉睫的風浪。
——或許來見自己之前，他們就已經把上下都打點好了，正因為上下都通了氣，雷蒙德才能變魔術一般拿出這樣一個寫著“罪魁禍首”名字和地址的紙條出現在這里。
想通這件事情的沃爾特點了點頭，道了一句“我會派人去抓他們的。”
因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去做，也會有別人去做，因為這張紙條“代表著多數人的共識”。
“我就知道您能理解我們的工作。”雷蒙德一邊吐出煙霧一邊說道，“畢竟您也知道一個正常運轉的秩序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是必要的，我們不能為了這種爛攤子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那原本應該為此事負責的人呢？你們會怎么處理他？”
雷蒙德就知道沃爾特會有此一問。
然而糟糕的是，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知道。”雷蒙德聳了聳肩膀，“我們對那個人知之甚少，如果有關他的傳聞是真的，想把他從這個兩百七十多萬人口的大城市里挖出來并不容易。我傾向于私下解決此事，畢竟要為這起事件負責的是名單上的那些人，到時候就算我們找到真兇，我們也不能再拿他上稱了。”
雷蒙德這個所謂的“私下解決”，就是說要在芝加哥的地下世界處置此事，不會再經過警察的手。
“你們都知道這個人的哪些事情？”沃爾特問道，“我們是警察，我們應該調查。”
“很抱歉，警長先生，我不能冒這個險，萬一你們組里面有人把事情捅出去了，對大家都不好。更何況，我們也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在警局里安插眼線，如果你們大張旗鼓地調查他，他也許會藏得更深。”雷蒙德聳了聳肩，回絕了沃爾特的“好意”。
接著，他開始給此事作總結，以免沃爾特提出更多問題或者要求：“無論如何，警長先生，這件事情要隨著名單里的這些人被抓落幕，由這些人組成的犯罪團伙從事人口販運和有組織犯罪，還會逼迫這些非法入境的女性邁銀，是十足的混蛋，罪無可赦。
不過芝加哥警局，尤其是沃爾特·薩瑟蘭警長領導的重案組在英明的市長大人以及警察局長的領導下將他們一網打盡，給了那些客死他鄉的女孩兒們一個交代，撥開了籠罩在芝加哥市上空的陰云，讓所有市民得以重見陽光。
聽上去不是很美好嗎？
但如果有人深挖，事情就會變得不美好起來，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就是一個完全獨立的犯罪集團，和任何人、任何團體、任何事情都沒有關聯，砍斷這棵樹，其他人不會受到影響。但如果要把樹根也從土里刨出來，就不一定會發現什么了。”
沃爾特知道雷蒙德在這里不是無意間提起“市長大人”和“警察局長”的，于是點了點頭：“動手的時機呢？”
“我猜測偉大的市長先生很快就會批駁那些反對派的聲音，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太早會顯得像作秀，太晚就起不到應有的效果了——二十四小時內要把人抓回警局，在此之前，鋪墊一下，構思一下，寫個能上報紙，讓所有人都開心的好故事出來。”
沃爾特將信封還給雷蒙德，然后將照片揣進口袋：“——有件事你得知道，我們沒有發現‘牧羊人’的尸體。”
雷蒙德微微皺了下眉頭：“你的意思是說，冷藏車墜河他也有份兒？”
“我們不能確定，線索太少，但如果你能找到那個牧羊人，說不定會問出點兒新東西。況且如果他知情，他就會知道我們抓錯了人。”
換句話說，假如那個牧羊人還活著，他就是一個“隱患”。
“我們會調查一下的。”雷蒙德點了點頭，“如果他還活著，我們早晚能把他翻出來。”
“那好。你在這兒等我？”沃爾特頓了一下，“確認尸體花不了多長時間。”
“我在這兒等你，也稍微休息一下，一會兒還得趕路——爛事兒一籮筐啊。”
聽到雷蒙德的回答后，沃爾特回到了分揀處，挨個檢查從碼頭運來的尸體，試圖辨認塔季揚娜是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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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警察合作讓我渾身難受。”維多利亞一邊操作著大腿上的筆電一邊說道，“看到他們的臉總能讓我想起點兒別的事情。”
“比如？”雷蒙德問道。
維多利亞抬頭看了雷蒙德一眼，漂亮的喉嚨上下蠕動了片刻，最后卻只擠出了一句“他們不總是好人。”
“本來就不存在什么好人，至少我們身處的地方沒有什么‘好人’。”舒舒服服地靠坐在駕駛席椅背上的雷蒙德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回答道，“在芝加哥，天堂和地獄的界限不過是一念之差，好人和壞人之間的界限就更模糊了。想想看，我這么心善的人都被你當做是‘純壞種’，這破地方還有好人嗎？”
維多利亞白了雷蒙德一眼，然后繼續努力工作。
她此時此刻正在調查馬西斯家里的網絡，雖說此事已經全權交給了重案組的警察處理，但是維多利亞不信任警察，更何況警察現在都忙于冷藏車的案子。所以保險起見，她想自己先過一遍，看看她和雷蒙德忙著槍戰那會兒有沒有漏掉什么關鍵信息。
就在這時，她用余光瞥見沃爾特·薩瑟蘭警長走出分揀處，朝雷蒙德的道奇車走了過來。
“雷，他來了。”她提醒道。
雷蒙德立刻睜開眼睛，降下車窗。
“找到她了嗎？”他問。
沒想到沃爾特·薩瑟蘭竟然搖了搖頭，說出了令雷蒙德有些意想不到的答案：“我挨個尸體對比了兩遍，她不在里面，雷蒙德。”
——咄咄怪事！
雷蒙德心想。
——明明她應該和那些女孩兒一樣在這輛車里啊！
“不在里面？你確定？”
“確定以及肯定。”沃爾特將塔季揚娜的照片遞進車窗，還給雷蒙德，“至少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不是嗎？她也許還活著。”
“Yeah…”雷蒙德將照片重新揣進衣兜，“也許吧。”
“以防你不知道，維克多·馬西斯保住了一條命，麗貝卡在他那兒證實了你的說法，但是其中也有不少疑點，就比如說他的妻子德萊拉是怎么知道他那個時候會出現在他的情人家里的……”沃爾特說道，“我感覺這件事情沒那么簡單。”
“恕我直言，一個暴發戶的死活現在是我最不關心的問題，維克多的案子是你們的，沒有什么避諱，隨便查。”雷蒙德說道，“只要不讓任何人牽扯到我們就可以——改日再見，警長先生。”
說完，雷蒙德升起車窗，將車開出了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