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汽車駕駛席上的雷蒙德·科倫布斯猛地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指搓了搓鼻頭,這才覺得稍微舒服了點兒。
“——該死的鼻炎,無論哪個季節都這么難頂……”
話音剛落,他就透過前擋風玻璃看到維多利亞從芝加哥醫院住院樓的后門走了出來,徑直來到停車場。
雷蒙德隨即降下側窗玻璃:“怎么樣了?”
“都搞定了。”維多利亞說道,“你現在要過去嗎?”
“這不廢話嗎,當然要現在去。”雷蒙德將側窗復位,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于是維多利亞帶著雷蒙德重返住院部的大樓,徑直走進了一間觀察病房。
說是“觀察病房”,其實翻譯過來就是純粹的“VIP病房”,房間很大,但里面只能住一位病人,還配備了一名專屬護士照顧這位病人的身體——一般來說,能住這種病房的病人不是名人,就是有錢人,尤其是那些時不時地給醫院捐款的人,在這種危急時刻就能享受到超規格的待遇……
這不僅僅是芝加哥這座城市的“運行規律”,更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哪個國家都是一樣。
那么雷蒙德為什么要來這間病房呢?他是來探望誰的呢?
肯定不是維羅妮卡。
此時此刻他沒有那個閑心去探望自己的下屬,這種閑事兒還是等著把Mini的事情徹底了結之后再說吧。
——他此行是為了佩內洛普·赫克斯利來的。
沒錯。
這個昨晚在慈善晚宴上被狙擊步槍射出的子彈命中的女人在經過復雜而冗長的手術后幸運地保住了一條命。
目前正在觀察病房里接受術后治療。
警方那邊對此毫不知情,被雷蒙德安插進重案組的麗貝卡·費舍爾甚至以為佩內洛普已經死在手術臺上了。
——這說明什么?
說明聯調局對外封鎖了所有消息,哪怕是市警也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得到最新情報。
顯而易見,那個叫理查德·卡普蘭的聯邦探員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佩內洛普還活著。
雷蒙德覺得他這么做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是他在擔心假如佩內洛普還活著的事情被外界所知,那個想刺殺她的人還會再次動手——顯然,這一種可能性是建立在理查德知道被“當場抓獲”的伊莎貝拉并不是真兇之上。
第二種可能就是他隱瞞佩內洛普的現狀是為了嚇唬伊莎貝拉讓她早點開口自供。
——“被你槍擊的受害者情況很危險。”
——“為了你自己著想你還是早些交代吧。”
——“保持沉默前可得想好,如果她死了,你要面臨的就是一級謀殺的指控。”
——“你很有可能會被關押至成年,然后再被轉入成年監獄繼續服刑。”
只要故意把事情往最嚴重的情況說,伊莎貝拉這樣的未成年說不定真的會頂不住開口……
雷蒙德并不了解這個剛來芝加哥沒多久的理查德,所以他也沒辦法確定理查德隱瞞此事的真正原因到底是哪個,此情此景,他希望是第一種,畢竟這對伊莎貝拉有好處——當然,這同時也意味著這個理查德不是個傻子,以后和他打交道要格外小心……
既然理查德對外封鎖了消息,那就意味著他不會允許任何“外人”去觀察病房和佩內洛普見面,他肯定在病房外面留了幾名探員守著——這便是維多利亞剛才在醫院里辦的事情,她讓那些聯邦探員乖乖讓路,對他們的來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果理查德本人在病房外面守著,雷蒙德今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走進這間病房,但是他可以肯定理查德現下并沒有在這里,他現在正在第一分局和文森特“聊天”呢,而他留下來的聯邦探員都是“老人”了,老人一般“都好說話”,這就給了雷蒙德“可乘之機”。
雷蒙德跟著維多利亞走出電梯,和游蕩在走廊里的聯邦探員點頭致意。
他們都看到了雷蒙德,但都裝作沒看到。
尤其是守在病房門口的那位探員,更是直接取出鑰匙,幫雷蒙德打開了緊鎖的房門,請他進去。
雷蒙德和維多利亞走進病房后,那人又將房門關上,重新坐在了門外的長椅上,裝出一副“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
——這便是這座城市的運行規律,可不是一個剛來一個多月的外人能夠改變的。
雷蒙德走到病床邊,歪著脖子觀察在床上躺著的佩內洛普。
她看上去很虛弱,戴著氧氣面罩,身上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病床旁邊還有各種用來監控體征的儀器……
在雷蒙德的眼里,這都是問題。
——倒不是說這些設備有問題,而是她還活著的這件事情很成問題。
雷蒙德是見識過Mini的手段的,她如果想要一個人死,那個人恐怕很難活下來。
就連他自己都差點栽在Mini的手里。
這個佩內洛普現在竟然還能躺在床上呼吸……
這不由得讓雷蒙德懷疑起整件事情的真實性。
更何況,根據文森特告訴他的情報,佩內洛普已經“醒了”,字面意義上的“醒了”。
按常理來說,一個被狙擊步槍擊中的人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能清醒過來?
要知道一枚狙擊步槍的子彈通常具有超高的初速,能夠輕松穿透人體組織、器官,甚至是骨骼,子彈在進入人體之后,會在組織內形成一個“永久傷道”,子彈在創造這個傷道的同時,會產生劇烈的沖擊波,周圍的組織也會因此受到傷害。
假設一枚狙擊步槍的子彈擊中了人的要害,比如說頭部、心臟、肺部、肝臟、腎臟、胃部甚至是腸道,那這個人基本上可以說沒救了:腦組織嚴重損毀會直接導致一個人的死亡,這一點無須贅述;如果子彈穿透胸腔,直接破壞了心肺系統,氣胸和血胸也會直接引發呼吸衰竭,人還是會死;如果子彈傷害到了其它器官,就比如說腸道,百分之百會引起腹腔感染,再加上重度失血,人還是會死……
這就意味著,假如佩內洛普想要活下來,那么這枚子彈必須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就比如說擊中她的是一枚全金屬披甲彈而不是開尖彈,這種子彈在擊中人體后會立刻穿出,留下深而窄的傷口,不會在人體內部膨脹碎裂造成大面積的破壞。
與此同時,這枚子彈不能傷害到佩內洛普的頭部和其它任何器官,基本上避開了所有高危要害……
只有滿足了上述兩種條件,佩內洛普才有“機會”活下來,并且在手術完成后的第二天就能順利“醒來”。
——難道說開槍的殺手是個外行?連瞄準鏡都不知道怎么用?連子彈應該打在哪兒能造成最大程度的殺傷都不知道?
這顯然不合邏輯啊!
想到這兒,雷蒙德自然而然地意識到了一種可能性。
——萬一Mini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死佩內洛普呢?
不對,這已經不能算是“可能性”了。
在雷蒙德看來,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佩內洛普才能撿回一條命……
那么問題來了,Mini大費周章的搞刺殺,最后卻有意留下佩內洛普一條命,到底為了什么?
難道說她只是閑得無聊想要找點兒事情做?
就在雷蒙德冷靜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時,躺在床上的女人就像是感知到了旁邊有人似的微微抽動眼皮,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在她看到雷蒙德的臉后,她臉上的倦意立刻被嚇得無影無蹤。
“你還真醒了,呵,該說你運氣好,還是命大呢?”雷蒙德一邊笑一邊搖頭,“——知道我是誰吧?”
佩內洛普試圖伸手去拽自己臉上的氧氣面罩,可剛醒來沒多久的她渾身沒勁兒,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最后還是雷蒙德出手幫她摘的氧氣面罩。
她張了張嘴,輕飄飄地吐出幾個字,但雷蒙德一句也沒聽清。
“我聽不見,赫克斯利女士。”
“——你是誰?”
“哦,你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裝傻嗎?嘖嘖嘖,看來我的朋友說的沒錯,你的確是個該死的雙面人。”雷蒙德扯來床邊的椅子,坐了上去,“我們的時間都很有限,所以讓我來提醒一下,你和基安·卡拉漢可是因為我的原因通了不少電話,現在想起來了嗎?
順帶一提,我昨天還拜訪過他,他的嘴巴不是很嚴,稍微一逼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當然,這是雷蒙德的謊言。
他從來沒有逼問過基安·卡拉漢任何事情,他還沒有來得及這么做,后者就已經被人用一種十分殘忍的方式弄死了。
原因不明。
——愿他安息。
“所以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情況也就很明了了——赫克斯利女士,雖然你這次僥幸活了下來,但如果你繼續裝傻,我想下一次的考驗很快就會降臨,到時候你還能像這次這么幸運嗎?”
“是你做的?你這個殺人犯……”
“你太小看我了,如果是我做的,你怎么可能還有氣跟我說話?”雷蒙德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床頭的儀器,“不過現在就說不準了,赫克斯利女士,此時此刻,你像坨爛肉一樣癱在床上,意味著你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就算你死在這兒,大家也會覺得很正常,畢竟你可是被槍擊過的人,手術只是第一道大關,你的半只腳還在懸崖上面懸著呢。
有鑒于此,接下來,我問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如果你和基安說的話有出入,我就給你一個好死,怎么樣?公平嗎?”
“你是個罪犯……你就……你就不怕聯調局的探員來找你嗎?”
“得了吧,”雷蒙德咧著嘴笑,“你我都知道我們是一類人,我在芝加哥呆了這么多年,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倒是挺準的——誰是‘我的同類’,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看穿了基安·卡拉漢,又通過他看穿了你。
我們幾乎沒什么不同……唯一相異的地方恐怕就是在大多數人眼里,你是個好人,而我顯然是個壞蛋。但真實情況是,你是個既虛偽又狡猾的混蛋,你喜歡偽裝自己,人權主義者、慈善家……這都是只是你刻意營造的華麗外表不是嗎?拋開光鮮亮麗的外殼,你干的事情沒比我強多少。”
這番話同樣也是雷蒙德現編出來的。
他其實不清楚佩內洛普·赫克斯利的成分。
她究竟是個圣人,還是個罪犯呢?
也許她的確存在違規的情況,但頂多就是偷稅漏稅,或者利用職務之便撈點錢,沒有更嚴重的犯罪經歷。
但是這世道誰又能說得準呢?
他覺得佩內洛普不是什么好人,艾莉也說她是個善于偽裝自己的虛偽的“雙面人”。
所以他決定詐她一詐,看看她會抖出什么料。
“——好了,問答時間到了,規矩我跟你說了,如果你和基安的話出現了出入,我就弄死你。”雷蒙德搓了搓手,露出一副很期待的神情,“下面是第一個問題,你和基安都有哪些合作?”
她沒有吭聲,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這種反應讓雷蒙德覺得自己問對了問題。
這個女人肯定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打算倒在第一個問題上?也行,這是你的選擇。”雷蒙德朝站在墻根處玩兒手機的維多利亞招了招手,她翻了翻白眼,收起手機,快步走上前,將一瓶藥水和一個針管遞進他的手心,“高濃度氯化鉀,在某些國家被用于注射死刑,會迅速引發心臟停搏,最終導致死亡。
當然,在注射死刑的過程中,最先被推入的應該是麻醉劑,但我們現在條件有限,所以一旦我把這玩意兒打進你的身體,你在死前會很痛苦,尤其是胸腔這一塊兒——不過別緊張,很快就能結束……”
說完,雷蒙德取下針管上的保護帽,一臉認真地為他的“注射死刑”做著準備。
——俗話說得好,認真的男人普遍很帥,再不濟也能吸引人。
佩內洛普顯然被雷蒙德手上的動作吸引了。
她連忙開口道:“別殺我……”
“我和你不一樣,赫克斯利女士,我做出的承諾一定會辦到,我剛才說了,如果你的回答和基安·卡拉漢的回答有出入,我就會做掉你,我不是在開玩笑。”
說完,雷蒙德將細長的針管扎進瓶子,開始汲取瓶中的“氯化鉀溶液”。
“……我的組織……”佩內洛普閉上雙眼,不情不愿地開口道,“我的組織會在世界范圍內挑選合適的目標……嬰兒,女孩兒……用于……”
雷蒙德歪起頭:“不會說話了?要不要喝點水潤潤嗓子?外面正好有一個自動售貨機……不過你這種情況應該走不到那兒吧?”
“——他們都是……商品。”
雷蒙德愣了一下神,然后自然而然地笑出聲來。
“哦!所以基安說的是真的,全美最有美名的婦女兒童保護者,私下里其實是販賣婦女兒童的頭目——嘖嘖嘖,我之前說的沒錯,生活中處處都是這樣的小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