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哈蒙德跟著同僚科馬克在芝加哥蒙特洛斯兒童青少年行為健康醫院的六層宿舍區巡邏的時候，迎面朝他們走來的一個十五六歲大的女孩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為什么呢？
因為她身上的衣服。
女孩兒上身穿著一件幾乎能看到內衣顏色的輕薄T恤衫，下身則是套著一件短的快要漏出屁股的緊身熱褲，要知道現在已經將近十月底，芝加哥的最低氣溫早已跌到個位數，今天的最高氣溫也不過十四攝氏度，街上的人都在穿針織衫甚至薄款風衣，而她卻穿的這么清涼，很難不吸引人的注意。
女孩兒和他們擦肩走過后，約翰向身旁的科馬克拋出疑問：“那個女孩兒什么情況？在這里穿成那副德行？”
“你都多余問。”科馬克見怪不怪地回應道，“被送到這里的人無論是男是女，有多大，腦袋都有問題，他們不是完整的人，而是破碎的個體。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她叫梅芙，我剛來這兒上班的時候她就在，已經三年了，哪怕是冬天，她也穿的跟夏天似的，為了突出火辣的身材，完全不怕寒冷……”
“——她有什么毛病？”
“強迫性性行為障礙。”
“那是什么意思？”
“性/行為成癮，她沒辦法控制住性/沖動，甚至已經直接影響到了她的日常生活或工作。因此，她只能住單間，還是那種全封閉式的單間，以防有些男孩兒站在門口往里看，即便如此，有的時候她自己解決問題的時候聲音還是會引來不少男孩兒旁聽。”
“天哪！”約翰·哈蒙德回頭去看了看那個和自己的大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女孩兒在走廊的拐角處突然回過頭來，對著約翰拋了一個飛吻。
約翰驚奇地看了看身旁的科馬克，而科馬克則是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聳了聳肩膀：“別看我，她幾乎每天都會變著法地調戲我們這些人，我忍了她三年，但有一個伙計第一天就忍不住了。”
“發生了什么？”
“把她拉進了只有安保人員能進入的儲物間里，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說了。”
“那時候她滿十七歲了嗎？”
“你覺得呢？”科馬克反問了一句，“——她拿這件事情威脅了那個伙計，那個伙計被迫給了她一大筆錢，然后辭職不干了，跑得遠遠的。”
“他的運氣真不錯，這件事情但凡捅給了警察，他是要吃牢飯的。”
在伊利諾伊州，法定的性/同意年齡是十七歲，如果一方是“權勢方”，就比如說教師、教練、雇主、宗教領袖等等，那么另一方的性/同意年齡則會提高至十八歲，否則即便雙方同意，另一方都可能面臨嚴重的法律處罰。
很明顯，那個混蛋逃過了一劫。
“所以說，無論發生了什么，就算那丫頭故意在你面前不著寸縷，你最好也當做沒看見，這里遍地都是麻煩，千萬不要惹火上身。”科馬克頓了頓，“就當是過來人給你的忠告吧，菜鳥。”
“我不是菜鳥，我只是剛來。”
“一個意思。”
科馬克帶著約翰來到六樓的大廳，看到有幾個男孩兒靠在墻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還沒等約翰開口，那些男孩兒突然掏出藏在身后的“尿彈”，朝著約翰和科馬克丟了過去，科馬克立刻躲在了約翰身后，而沒有經驗的約翰顯然對此毫無防備，裝滿尿液的氣球直接在他的身上炸開了數朵金花。
“該死！操！”約翰就像是一個卡了BUG的NPC一樣端著大臂，擺出近似十字架的姿態，腥氣十足的尿液順著他的發絲，順著他下垂的小臂，順著他的制服下擺滴滴答答地墜在地板上，“你們他媽在干什么！？”
那些小男孩兒可不傻，他們在得逞之后，立刻笑著四散而逃。
而這時科馬克才從約翰的身后走出來，站在約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該早點告訴你的。”
“——你他媽早就知道？呸呸呸——該死！”
“這是這里的保留節目，約翰，我當初來的時候遭遇了一模一樣的事情……”
“那你就他媽不知道提前提醒我一下？現在可倒好了！我剛換的衣服！”約翰甩了甩手，“啊，太他媽惡心了！真是該死！”
“如果你堅持完了這一天，我晚上還得請你喝酒，我才不提醒你呢約翰，你得自己想辦法解決……那些男孩兒還不算最麻煩的。”
“——你認識那些搗蛋鬼？”
“我當然認識他們，我和他們可是好朋友。”
“去他媽的好朋友，那些孩子應該是你的監督對象！”
“所以我才會叫你菜雞，約翰，這里不是監獄，這里是精神病院，這里的工作不是看管犯人，你不能站在這些本來就有毛病的孩子們的對立面，否則他們只會變著法的搞你，而你在這里也沒有權力去傷害他們——他們在這里接受的是治療，而不是矯正，在監獄，你可以把犯事兒的犯人痛打一頓，但是你在這里碰一下他們都有可能出事。”科馬克頓了一下，“無論如何，你應該先去樓下洗個澡，這里我來搞定。”
“真該死！！”
“堅持住，伙計，你這才剛開始呢。”
XXX
約翰在樓下的員工浴室里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后換上了新制服。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一個地方深惡痛絕，現在他只想趕快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離開此地。
他的使命自不必說，那就是想辦法搞清楚艾拉·沃克在死前到底經歷了什么，她是如何離開這家醫院的，又是如何前往十英里開外的幫派貯藏點的……
麗貝卡聲稱這里的人在隱瞞著什么，尤其是格蘭特·泰勒院長，作為醫院的一把手，醫院里發生了什么，他都應該第一時間知道，但是他卻不明白患者艾拉是如何逃出醫院的。
還有那個安保隊長盧卡斯·斯科特，作為醫院的安保頭子，他不可能不知道醫院的安保薄弱點是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沒說，在麗貝卡和諾亞拜訪醫院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露面。
——這里面肯定藏著貓膩。
但是約翰不可能直接去逼問這些心里有鬼的人，要知道他是重案組安插在醫院里的臥底，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則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白費。
約翰不能從那些成年人身上下手，因為他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就好比說科馬克吧，他已經在醫院里工作了三年，他難道就沒有察覺到醫院內部可能有問題嗎？這說明他也許和盧卡斯是穿一條褲子的……
所以，約翰打算從這里的病人身上下手，尤其是那些在這里住了很長時間的人，住的時間越久，就越有可能聽到什么風聲。
麗貝卡昨天還說讓他再去找那個患有神經性厭食癥的少女蘇菲·米切爾一趟，因為這個蘇菲很明顯知道什么，所以才會往麗貝卡的手心里塞小紙條求救……
現在，約翰因為“尿彈事件”因禍得福，擺脫了同行的科馬克，他現在可以在醫院里自由探索了。
他打算去找蘇菲。
由于他不知道蘇菲此時此刻到底在哪兒，他只能先去蘇菲居住的雙人房里碰碰運氣。
結果就是，他很幸運，蘇菲此時就在她的房間里。
但這并非偶然。
——因為她被強制禁足了，在禁足令解除前，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
約翰走進房間時，她正靠著床頭看書，意識到有人進來后，她猛地回過神來，身體瑟縮了一下。
“嘿。”約翰伸手向蘇菲打了聲招呼。
“你是誰？我沒見過你。”蘇菲顯然對約翰并不信任，約翰越向她靠近，她就越往床邊縮。
意識到這一點的約翰不再試圖靠近蘇菲，而是停下腳步，伸出雙手：“別緊張，我是今天剛剛入職的安保人員，你可以叫我約翰。”
“——這是個爛大街的名字。”蘇菲毫不留情地說道。
約翰笑了笑：“是的，沒錯，這確實是個爛大街的名字，我女兒也經常這么說，說她認識的很多男孩兒都叫約翰……說起來，你看上去和我的女兒差不多大……”
“但我不是你的女兒，”蘇菲似乎對約翰的客套失去了興趣，“——你想要做什么？”
約翰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直入正題，問她為什么要往麗貝卡的手心里塞求救紙條，一種是迂回前進，先和蘇菲打好關系，讓她放松警惕，再去問那些敏感問題。
畢竟蘇菲從他一進門開始就對他產生了抵觸心理，約翰不希望逼她，否則事情有可能會失控。
保險起見，約翰選擇了第二條路。
“什么也不做，我只是巡邏的時候路過了這里，發現這間房間里還有人，所以想著和你打聲招呼——我的一個同僚告訴我要和這里的孩子們打好關系，否則下場會很慘，哈，我才剛被幾個臭小子用尿彈招呼過……哦！我已經洗過澡也換過衣服了，所以別擔心，我不會弄臟你的房間的。”
“你不應該和我說話。”蘇菲放下手中的書，用她瘦的只剩皮包骨頭的雙臂環抱住蜷縮起來的雙腿，“我被禁足了，誰都不應該來見我。”
“——禁足？我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發生了什么？你做錯事了嗎？”
“很抱歉，我不能和你說話，希望你能自覺離開我的房間，否則我就喊人了。”蘇菲說道，“我不想因為你延長我的禁足期，你肯定也不想因為我上班第一天就被開除吧？所以請你離開，謝謝。”
約翰意識到第二條路走不通了，他完全沒辦法取得蘇菲的信任，也沒辦法卸下她的心防。
所以他只能改變思路。
雖然約翰知道蘇菲的名字，但他還是看了一眼張貼在門后的入住名單：“蘇菲，對吧？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才會被禁足，但是你可以相信我。今后我們有可能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
“也許，但我希望你現在就離開。”
蘇菲的態度很決絕，約翰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用了，索性開門見山。
“——你在我同僚的手心里放了一張求救紙條，而我是來幫你的，如果你什么都不說，我就沒辦法幫你。”約翰攤牌道，“你至少愿意聊一聊這件事情嗎？”
蘇菲顯然沒有料到約翰是一名警察，她盯著約翰看了好久，然后低下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用我展示一下那張紙條嗎？上面寫著‘Help us’，”約翰摸出手機，點開圖庫里面的照片在蘇菲的面前展示了一番，“我是來幫你的，蘇菲，你得相信我。”
蘇菲瞥了一眼屏幕，確定那就是自己交給麗貝卡的紙條后立刻說道：“把手機收起來，別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約翰當然乖乖照做，他收起手機后發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艾拉不是自己逃出去的，她是被帶出去的。”蘇菲說道，“被這里的工作人員帶出去的。”
這倒是沒有出乎約翰的意料。
畢竟這里的安保設施很完備，一個人想要從這里逃出去很困難，哪怕躲避了監控，但終究沒辦法繞開帶讀卡器的電子門。
“是誰，為什么這么做？”
“我不知道，但是……艾拉經常會被帶出醫院，一開始她告訴我說她只是回家一趟，但是……”
“但是？”
“有一次她回來的時候，弄的渾身都是傷……青一塊紫一塊的，我會知道，是因為我原來和艾拉住在一起。我問她發生了什么，她不肯告訴我，我們因為這件事情發生了一些爭執和口角，她嫌我管的太寬……
第二天，她就用椅子砸碎了娛樂室的生態箱，在那之后，她就搬去了單人宿舍，而我也有了新的舍友……”
約翰聽完蘇菲的話后，皺起了眉頭：“——只有艾拉一個人經常被帶出去嗎？”
蘇菲抬起頭看了看約翰，然后搖了搖頭：“還有很多，男孩兒，女孩兒……”
“你呢？”
“我沒有出去過，沒有人來找過我。”說完，蘇菲向約翰展示了一番自己病態的細長雙臂，“這里除了艾拉，沒人喜歡我。”
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猜測的約翰深吸了一口氣：“其他人也像艾拉那樣遭遇虐待了嗎？”
“我不知道，我在這里沒有朋友。”
“那你怎么知道其他人也會像艾拉一樣被人帶走？”
“觀察。”蘇菲回答，“這并不難發現。”
“——除此之外，我們在艾拉的床下發現了不少錢……艾拉有跟你說過這件事情嗎？這些錢是怎么來的？”
蘇菲搖了搖頭。
“好吧。還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嗎？”
“有個叫梅芙的女孩兒，她也參與了——艾拉經常會和她碰面，一旦她們碰面了，就說明那天晚上艾拉會被人帶走……這是規律。”
“那個女性/癮者？”
“對，就是那個暴露狂。”艾拉回答，“我不知道她充當了什么角色，但是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約翰可沒想到事情的節點會是那個向他拋媚眼的女孩兒……
“——多謝你提供的情報，蘇菲，我會搞清楚真相的。”
“你發誓？”
約翰發現蘇菲正在盯著他看，眼神是那樣的決絕。
他可以理解，畢竟把這些話說出來是需要勇氣的。
“是的，我發誓。”
“艾拉是個好人。”蘇菲眼神一閃，低下了頭，“她不該來這里……我們都是破碎的人，但是她不是——她只是被她的父母丟在這里的，她不應該遭遇這些事情……我沒什么要說的了，警官，請你離開。”
“別擔心，我會保護好你的蘇菲。”
“我可以保護好自己。”蘇菲反駁道，“我已經在這里住了很長時間了，只要你不把我的事情說出去，我就不會有危險——你還在這里做什么？是想被人發現嗎？”
蘇菲咄咄逼人的態度讓約翰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兒，他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