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府衙，前廳。

府尹盛章、推官王革，一左一右，微躬著身子，雙肘架著，虛扶蔡京走了進來。

門外，開封府的一眾官吏全部到齊。

各個面色恭敬，站立得整整齊齊，廳內(nèi)衙役也都齊齊躬身低頭。

這就是當下“咳嗽一聲都能讓大宋江山顫一顫”的大宋第一臣的排面。

但凡官場中人，無一不清楚。

他就是大宋朝堂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他一句話，就能改變無數(shù)官吏的官運。

當下。

鄆王趙楷想隨便找個理由貶謫一名官員，甚是困難。

但蔡京若想隨意貶謫一名官員，即使是開封府府尹盛章這樣的高官，只需一句話，下個月就能將他外放。

這絲毫不夸張！

趙佶一心修道，溺于丹青女色。

官員任免，全都是三省公相蔡京一句話的事情。

王黼等相公雖與他不和，但也不敢忤逆蔡京，只會使用一些陰招子。

趙楷也走上前，朝著蔡京拱手道：“太師，您來了！”

趙楷雖為親王，但在蔡京面前，只是小輩。

若不問安。

明日便有臺諫官在趙佶面前告他的狀。

蔡京微微點頭，長嘆一口氣，道：“殿下，老夫治家不嚴，還驚動了您，真是讓天下人笑話了，若罪證確鑿，該怎么判便怎么判！”

蔡京此話，其實是帶著小刺的。

他暗指趙楷多管閑事。

趙楷則是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

隨即，蔡京一揮手。

蔡府大管家翟慈便被兩名蔡府護衛(wèi)推到大堂中央。

蔡京看向盛章，道：“盛府尹，老夫前來，只為押送人質(zhì)，順便聽一聽這個老仆到底瞞著老夫做了什么，你該如何審便如何審?！?

俗話說：看人看臉，聽話聽音。

盛章迅速捕捉到了蔡京這句話的重點詞：瞞著。

這意味著：可將翟慈朝著死里判，但不能涉及蔡太師。

隨后，衙役搬來兩張大椅。

蔡京與趙楷分坐兩側(cè)后，盛章坐于上方，高聲道：“升堂！”

“翟慈，去年臘月十八日，你可身在相州臨漳縣？”

“在。”

“你可還記得老兵劉冠一家人？”

“記得。”

“十八那日，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

翟慈一臉悔恨哭泣狀。

將那日如何凌辱劉冠妻女，如何順手將他們的田地收到自己手中的事情，盡數(shù)道了出來。

除了加了一層“酒后亂性”外，與訴狀上的證人之言，沒有絲毫偏差。

張虎、孫大山、焦重三人聽得義憤填膺，恨不得一刀將其砍死。

趙楷也一直陰沉著臉。

這種衣冠禽獸，偽裝得實在太好了。

一旁，蔡京也是冷著臉色，聽到翟慈講述惡行時，緊緊攥緊拳頭。

這一刻。

盛章化身為“能臣干吏”，專挑著“霸田欺女，草菅人命”的內(nèi)容質(zhì)問，不到半個時辰，便落實了此罪。

效率之高，堪比仁宗朝坐鎮(zhèn)開封府的包希仁。

“翟慈，你可認罪？”

“我認罪！”

啪！

盛章敲了一下驚堂木，高聲道：“罪人翟慈，霸田欺女，草菅人命，手段殘忍，人證物證已足，死罪難逃！”

“待開封府命人前往相州臨漳縣再落實兩項罪證后，即將案宗送往大理寺、尚書省核查，待核查過后，立即執(zhí)行死罪！”

盛章的語速非?？?。

他生怕趙楷尋著一個空子，吐出一句：“盛府尹，你問問他是否還有別的罪名要交待？”

就在盛章準備道一句“將罪人押入府牢”宣告結(jié)束時，一旁的蔡京突然動了動。

蔡京一動，廳內(nèi)外所有官吏都不敢動了，且全都屏住了呼吸。

“咳咳……”

蔡京干咳一聲，道：“盛府尹，依照章程，是否少問了一句，他可還有其他罪行交待？”

盛章一愣，旋即拱手道：“還是太師您想得周到，是下官疏忽了！”

“翟慈，老實交待，你可還有別的罪行交待，若敢隱瞞不報，待本官查出來，你便是罪上加罪！”

翟慈先是哽咽了兩聲，然后抬起頭。

“我……我無別罪交待，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太師的栽培！太師時時告誡我不可仗勢欺人，不可違背法令，我卻利欲熏心，不聽教誨，太師……我……我對不起您老人家啊……”

翟慈朝著蔡京跪下，哭得稀里嘩啦，有淚有鼻涕，所言全是辜負太師栽培之類的話語。

盛章看向一旁有些發(fā)呆的書吏，后者一愣，立即提筆記錄起來。

這段口供才是此案的重點。

待呈遞時，那是要重點展現(xiàn)的。

趙楷心中感嘆：這一跪、一哭、一說，徹底將他的家人護住了，真可謂是“忠仆護主”的教科書級別的表演。

趙楷不在乎這些。

他的目的也不是通過此事，絆倒蔡京。

隨即，蔡京站起身，冷聲道：“惡仆！該死！”

一旁的書吏迅速記錄著——

“太師知管家翟慈霸田欺女，草菅人命，不由得神色大變，氣得連連咳嗽，幾欲昏厥，怒斥翟慈媚上欺下并深深自責(zé)，自言管教無方，有愧朝廷栽培，有負官家隆恩……”

蔡京說了四個字，書吏足足寫了一百多個字。

盛章見氛圍已經(jīng)渲染到位，蔡太師的委屈也被開封府的官吏都看到了，當即道：“將罪人押入府牢！”

隨即，蔡太師看向盛章。

“盛府尹，麻煩你命人將翟慈的罪行速速寫一份簡狀，我府管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老夫難辭其咎，要去官家那里請罪！”

“太師，您言重了！此事與您無關(guān)，你在朝多年，門生故舊、屬下仆從無數(shù)，若他們犯錯都算在您身上，那就太委屈您了！”

隨即，盛章又看向門外的開封府諸官吏，高聲道：“太師時時反躬自省，實乃我輩楷模，諸位都應(yīng)習(xí)之，并教給下面的官吏們！”

此話，意在讓開封府一眾官吏將蔡京“怒斥惡仆欺上作惡”之事傳播出去，凸顯蔡京的無辜以及對屬下作惡的氣憤與自責(zé)。

“是！”門外的官吏們齊齊拱手。

一旁。

開封府推官王革拱著手，心中喃喃道：“怪不得你是主官，拍得真好?。　?

趙楷嘴角微微上翹。

蔡京此舉，不是要去請罪，而是要去趙佶面前告他的狀。

告他高調(diào)敲擊登聞鼓，告他將此等惡事搞得全城百姓盡知，告他恃寵而驕，任性使權(quán)……

開封府這一出，只是前菜，接下來在趙佶面前上演的才會是大戲。

趙楷已經(jīng)做好了接招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