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鄆王府書房內，傳來中書舍人兼鄆王府直講王佑清亮的聲音。

“臣有數道解法，皆能重懲那翟慈，唯殿下剛才之解法，不可為啊！”

“殿下，您……您……您實在太瘋狂了！”

就在剛才。

趙楷將西北老兵之冤盡訴于王佑。

并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代敲登聞鼓，陪審開封府。

登聞鼓立于宣德門旁的闕門，名義上稱文武官員、天下百姓遇不公之事，皆可擊鼓鳴冤。

但實際上。

登聞鼓院的一眾官吏為粉飾太平，不準人擊鼓。

那張鼓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早已蒙塵。

普通百姓很難接近登聞鼓。

有鳴冤者，直接就會被帶到開封府。

而開封府也是一團糟。

目前，知開封者名為盛章，字季文，以光祿大夫知開封府。

此人甚是狠辣。

為營造獄空博取仕途美名，犯事者，小錯都能被判流刑，大罪則全看關系。

這導致開封府百姓遇到不公之事。

有錢有勢者，賄賂官員解決問題；無錢無勢者，只能忍著，忍不住便以命換命，暴力解決。

趙楷準備在尋到翟慈草菅人命的確鑿證據后，替那三名老兵，代敲登聞鼓。

親王敲擊登聞鼓，呈遞狀紙，誰敢不接！

且只要趙楷做出此事，迅速便能傳遍汴京城。

之后。

趙楷再前往開封府陪老兵們聽審，有他坐鎮，他不相信開封府還能徇私枉法，再造冤假錯案。

王佑看向趙楷，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殿下，打狗還要看主人，你若代敲登聞鼓，陪審開封府，又拿出鐵證，翟慈必死無疑，但……但這樣做相當于當著天下人打了太師的臉啊！”

“若翟慈知必死無疑，供出多個向其送禮走后門的官員，是抓還是不抓？這……這……這要抓多少啊！是否會影射到蔡太師，引發又一輪的黨爭……”

王佑說著說著。

只感覺頭皮發麻，一臉無奈。

“官家剛剛改元，重和取和而又和之意，蘊盛世太平之兆。”

“您如此折騰，官家的臉面也掛不住，您……您……這不是朝著自家院子里潑臟水嗎？”

“您若執意如此做，最后的結果是官家不悅，太師生恨，登聞鼓院與開封府的官員也很難做，憎恨你的官員將不計其數，他們可能都會記恨你，而傾向支持東宮！”

“殿下，我的小祖宗，您……您……這是要將天捅個窟窿啊！”

“殿下，你聽我的，待搜集過罪證，我私下去拜見蔡太師，蔡太師知曉翟慈草菅人命，定會重懲。即使不將他交到開封府，也會令其自裁，然后再厚償這些老兵不行嗎？”

“如此做，不但將老兵們的仇報了，還能讓太師感謝我們，一箭雙雕，豈不更好？”

“你若覺得不解恨，想要對付開封府那群官吏甚至蔡太師，我慢慢為你出主意，要對付他們，我有的是方法，可柔可剛，可狠可陰。”

其實，王佑對當下的朝堂氛圍，許多士大夫的作派也是很厭惡的。

故而在為趙楷出謀劃策時，不忌毒招陰招。

從來不會考慮會不會誤傷。

凡在朝堂的權臣，沒有干凈者，潔身自好者，早就被外放了。

趙楷搖了搖頭，面色嚴肅。

“先生，你可還記得仁宗朝皇祐六年到嘉佑八年，都是誰人在知開封府？”

聽到此問，王佑頓時語塞。

大概三年前，王佑給趙楷講課，為了將當時的一眾名臣都講一遍，便向趙楷提出了這個問題，最后還是他拋出了答案。

趙楷緩緩道：“是蔡襄、曾公亮、王珪、包拯、歐陽修、唐介、賈黯、馮京。”

“那時我大宋是什么模樣，那時開封府是什么模樣，我猶記得你說過，這些人，為天下，不惜死！”

“你曾告訴我，欲為賢君，必須提拔如范公那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良臣，必須聽信包希仁、歐陽修那樣鐵骨錚錚、敢言敢諫的直臣之言，必須掃清一切奸佞媚上之臣……”

“這些，都是你教給我的，難道你都忘了？”

“當下，你覺得我只是在為被害的西北老兵發聲申冤嗎？不，天下如他們這般的受害者太多了！”

“唯有將此事鬧大，朝廷才能不得不肅清風氣，一些人才會忌憚，才能保護那些生活在底層的百姓！”

“我做事，不在乎得罪任何人，只要值得做，便去做！”

“如你所言，做此事確有弊端，但民事如天，官家不悅，也無理由懲罰我，我也斷然不會因此事而驟然失寵！”

“天下讀書人萬萬千，并非都是好權奪利之徒，如果我站出來，逆流而上，讓那些心懷正義的士子看到光，讓底層年輕人看到光，有他們的支持，我還在乎那些豺狼虎豹的支持嗎？”

“至于皇位，我肯定是傾力去搶的，官家若給，我便大改天下，官家若不給，我便搶，然后將大宋江山推倒重建！”

聽到此話，王佑不由得抬起頭。

他本以為自己是個狂士，但比起這位鄆王殿下還是差遠了。

此話若傳出去，那將是重罪。

“先生若覺得我這樣做，不能競得儲君大位或影響先生仕途，甚至有喪命之危，先生大可離去！”

“我，趙楷，若為帝王，便不會讓天下子民窩窩囊囊地活著，便不會讓一群蛀蟲將大宋江山撕咬得千瘡百孔！”

……

趙楷將心中之言，全數道出。

這是他首次向別人吐露他的想法，他相信王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王佑面色深沉，思索了片刻后，朝著趙楷重重拱手。

“佑已知殿下之心，自即日起，佑愿順殿下而為，傾心輔佐，然……然殿下若有錯漏，佑還會出言勸止，不惜與殿下爭吵！”

“哈哈哈哈……”趙楷開心地笑了起來。

王佑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微丑的面容，因笑容而變得好看了許多。

……

注：盛章，字季文，朱勔黨也，以諂媚權貴驟用，勢傾中外，知開封府后，以獄空覬賞，果于誅殺，以慘毒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