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嘉王府，臥室內。

歷經一個多時辰，趙楷終于捋清了融合在腦海中的兩串記憶。

現在的他已不是那個忙著寫結業論文《北宋靖康政局研究》的歷史學碩士。

而是大宋第八位皇帝趙佶的的第三子趙楷。

此刻的趙楷并未因成為天潢貴胄而興奮，相反更希望這是一場夢。

因為他知。

大宋將在九年后被腰斬，整個趙宋皇族都將經歷一場慘絕人寰的浩劫。

原來的他也將從珠宮玉闕墜入地獄魔窟，三十歲便受盡屈辱而亡。

趙楷擰了大腿數下。

證實不是一場夢后，開始思索如何破局。

若懷著千年后的記憶，仍讓悲劇上演，那他將是歷史的罪人，且作為一名魂穿者也太無能了。

他認真思索起來。

……

約一刻鐘后，趙楷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當下想要力挽狂瀾，避免大宋的悲劇發生，幾乎不可能。

首先。

目前的大宋看似光鮮亮麗，實則重疾難醫。

大宋向來秉持“一國養一城”的國策。

即地方不留余財，幾乎全部都要運往汴京。

汴京城繁花似錦。

但大多數地方的百姓卻因朝廷不斷增稅加賦，活在水深火熱中，民怨臨近沸騰。

這些年，蔡京與其黨羽以新政改革之名，奪民之財歸于朝廷。

外加不抑土地兼并與明目張膽地賣官鬻爵，逐漸形成了“國（官）富民窮”的畸形局面。

更可怕的是蔡京提出的“豐亨豫大”方針。

即皇帝必須多花錢，花錢越多越證明國家實力越雄厚。

此方針，使得趙佶好大喜功，鑄九鼎，建明堂，修方澤，立道觀，大興土木，奢靡之極。

沒有一文錢花在刀刃上。

達官貴人們也都紛紛效仿，以奢為貴，紛紛比富。

這也使得民間的地主、商人、文人等有話語權的既得利者不斷剝削底層，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從朝堂到民間，風氣幾乎全壞掉了。

其次。

朝堂君臣，明明是一窩牛鬼蛇神，卻誤以為君明臣賢，已創造了盛世。

趙佶登基前期。

得益于神宗皇帝與哲宗皇帝的治國方略，成績還是有的。

他繼續了河湟拓邊之策，先收湟州，又滅青唐，徹底占領了河湟地區。

此乃開疆擴土之功。

趙佶還停了西夏歲賜，在政和四年打敗了西夏軍隊，于橫山區域奪得有利地勢。

此乃大揚國威之戰績。

另外，趙佶還一直遣派使臣與金商量抗遼之策，意欲收復燕云十六州。

此乃執行祖宗未竟之遺志。

如此看來，趙佶也不算特別差。

但自從他迷上道教，追求長生以來，幾乎都是在吃老底。

史書上的北宋六賊，當下乃是幫他打理天下的六大摯友。

賣官，斂財，玩石頭，建園林，搞面子工程，使得大宋的路越走越歪。

君臣皆是躊躇滿志，覺得已經到了享受盛世成果的時候。

至于大宋的軍隊，多是窩里橫。

禁軍將士在修路修橋、花藝木藝、做生意上多是一把好手，但讓他們對付北境鐵騎，真打起來，可能一擊即潰。

令趙佶志得意滿、一心享樂的緣由還有兩點。

其一，黃河水清。

俗語有云：黃河清，圣人出，黃河水清，意味著盛世到來。

真宗朝、仁宗朝都是黃河肆虐，經常出現洪澇災害，但在趙佶親政期間，卻罕見地出現了三次黃河水清。

這讓趙佶覺得，自己的功勞即使比不上堯舜，也絕對是能令列祖列宗們驕傲的一位皇帝了。

其二，多子多女。

大宋皇室向來都是子嗣不興，而到了趙佶這里，他當下已有二十多個兒子，二十多個女兒，可謂給趙宋皇家長了大臉。

且他當下正值壯年。

至今仍保持著“五七日必御一處女”的神勇狀態。

論做皇帝，趙佶開疆擴土，揚了國威，且國庫有余財。

論做男人，他多子多女，妻妾無數，還擁有了趙楷這樣一個狀元之子。

論做文人，他詩書畫印，皆為大家，瘦金體更是遠超仁宗皇帝的飛白書。

他自然驕傲，自然得意，自然要享受享受，去追求比成為盛世之君更高的理想：長生之道。

此時，趙楷若告訴他，大宋很快便有亡國之危，他絕對一個字都不會信，滿朝文武皆不會信，百姓都不會信。

最后。

趙楷面臨的最大難點是：皇子不可參政。

大宋皇子出閣后雖有開府置屬，出班外廷的政治權利，但實際上卻只限于：問安視膳，止奉朝請。

此為祖宗之法。

莫說參政，就連議論政事都不被允許，因為這屬于兒子非議父親，于禮不合，要被治罪的。

綜上：此局無解。

……

趙楷越想越無力。

即使他能參政議政，即使他能很快當上皇帝，也覺得難以復興大宋。

當下。

文貪財，武無骨，重罰民，輕判官。

特權治國，官民對立，秩序紊亂，風氣不正。

大樹雖未倒，然樹干已腐朽中空。

再高明的改革變法之策，估計也難以奏效。

若想讓大宋強盛，免受欺辱，只有一個辦法：推倒，重建。

此乃一種要將官僚、地主、文人權貴等除底層百姓外所有階層都得罪的做法。

可謂是地獄難度！

這一刻，趙楷甚至想到了跑路。

但作為皇子，他想要離開汴京城，幾乎不可能，即使離開了，總不能去深山老林當個野人。

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還有一個提舉皇城司的實缺。

這是他目前能逆天改命的唯一希望。

……

至于今日刺殺之事。

趙楷想起來更是哭笑不得。

此事的幕后指使者，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此主意。

乃是趙楷的親信，中書舍人兼嘉王府直講王佑出的。

王佑學識淵博，頗有謀略，然謀略大多有毒。

他尋殺手特意射擊馬臀，裝作趙楷被刺的假象，還囑咐趙楷必須受傷。

此舉，正是針對太子。

他知此番謀劃或不足以讓官家廢掉太子，但卻能使得官家越來越厭惡太子，這就足夠了。

至于真相。

皇城司在趙楷手里，他安排得又甚是妥當，此案注定是一個找不出幕后指使者的懸案。

此策最苦的就是趙楷身邊的那數名護衛了。

他們已全被押到開封府府牢，即使能出來，也會脫下一層皮。

當時的趙楷覺得今年是他距太子之位最近的時候，故而欣然同意，演了這樣一場意外。

若是現在的趙楷，自然是不太愿做此等骯臟之事的。

……

就在這時，趙楷耳邊傳來一道溫婉清麗的聲音。

“殿下，該喝藥了！”

趙楷望向眼前這位比他大一歲的嘉王妃曹薇，熟悉又陌生。

在他的記憶里。

二人乃是去年年底成親，不過曹薇是王貴妃安排的王妃，往昔的文藝親王趙楷并不是很喜歡。

因為她過于溫柔、優雅、知性，還經常給他講規矩。

這導致二人在今年年初便分居兩室。

往昔的趙楷，喜歡的是那種能變著花樣為他提供多種新鮮感的女子。

他在成親前，曾養過數名俏丫頭，但在成親時，被他的母妃全部趕走了。

不過，對當下的趙楷而言。

溫潤如水，體態豐盈，長著一張國泰民安臉，處處彰顯大家閨秀氣質的曹薇卻是他心中的理想型。

隨即。

嘉王妃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給趙楷喂藥湯。

她嫁給趙楷后，便以趙楷為天，盡自己作為嘉王妃的本分。

至于民間話本上所描述的那種夫妻間的舉案齊眉、畫眉之樂，是她遠遠不敢奢望的。

嫁到皇家，嫁給皇子，二人的關系更似君臣，而非夫妻。

趙楷很快便喝完了藥湯。

“殿下，您還要吃些什么？”曹薇關切地問道。

趙楷想了想，道：“不必了，我腦袋還有些痛，要好好睡一覺，你也早些歇著吧，不必伺候左右，我沒什么大問題。”

曹薇一愣。

往昔的趙楷從來不會說這種“你也早些歇著吧”的關切話語。

“放心，沒事了！”趙楷朝其溫柔一笑。

二人眼神剛好相對。

這讓曹薇臉頰微紅，然后便乖巧地退下了。

趙楷伸展了一下四肢，喃喃道：“還有九年呢，先睡個飽覺！”

……

禁中，東宮府邸。

太子趙桓來回踱步，一臉焦急。

蔡京蔡太師雖與他親近，但從未表示站在他那邊，且經常裝迷糊，今晚不一定能問出計策。

就在這時。

耿南仲快步走了過來，道：“太子殿下，太師雖未見我，但命人傳來了一句話。”

“何話？”

“明日一早，御前請罪！”耿南仲面色認真地說道。

……

注1：“時承平既久，帑庾盈溢，（蔡）京倡為豐、亨、豫、大之說，視官爵財物如糞土，累朝所儲掃地矣。”出自《宋史·蔡京傳》

注2：“道宗五七日必御一處女，得御一次即畀位號，續幸一次進一階。退位后，出宮女六千人，宜其亡國。”出自《靖康稗史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