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八年，閏九月二十三日。

距明堂大饗還剩下一天。

這段日子。

東宮一群人仍在持續性地高調展現太子趙桓的勤勉、認真與能力出眾。

令趙楷感到可笑的是——

因東宮屬臣們的過分用力與太子趙桓的過度完美主義。

顯得真正干活的主力，即太常寺的官吏們，又傻又笨，全無能耐。

苦累是他們的，過錯是他們的，委屈是他們的，功勞則全是東宮的。

太常寺內有不少宰執的門生故舊，他們提到趙桓這場表演秀，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話。

好在耿南仲及時覺察到了這一點。

讓趙桓給予他們一些賞賜，并承諾事后為他們表功，怨言才減少了一些。

與之相對應的。

趙楷腳踹林靈素弟子為自己帶來的夸贊之聲，已擴散到了開封府外的地方州府。

可謂是甚得民心。

賢王的桂冠雖還未能完全套在他的頭上，但已是小荷露出尖尖角，趨向尤好。

這幾日。

趙楷白日大多呆在皇城司，晚上則忙著造孩子。

造孩子。

也是競爭儲君的關鍵因素，不可馬虎。

石望坡在鄆王府的馬廄前，練習著從多個角度唾罵林靈素，還從車夫老馬頭的俗話俚語中吸收了一些營養元素。

每日都過得甚是起勁。

……

午后，皇城司后院。

砰！砰！砰！

趙楷手提一把木劍，正與一名皇城卒過招。

趙楷的劍法。

就如老母雞在泥地里刨食一般，亂七八糟，一塌糊涂。

對面的皇城卒只擋不攻，僅單手用力，便讓趙楷虎口發麻，站立不穩。

練過的與沒練過的，差距還是非常大的。

趙楷訓練片刻后，氣喘吁吁，不由得停了下來。

書童四九連忙為其拿來濕毛巾擦臉。

“呼！”

趙楷一邊擦臉，一邊喃喃道：“幸虧沒尋譚稹來陪練，不然今日虎口都開裂了！”

練劍，乃是趙楷最近練上癮的一種愛好。

謀大業者，必須要擁有一個精壯的體魄。

趙楷相信，只要自己勤加練習。

日后即使無法成為一名揮手間取人首級的高手，也能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就在這時，譚稹快步走了過來。

趙楷笑著道：“譚稹，你來的正好，這兩日為本王找一本上乘的劍譜，本王準備勤加苦練，切記，不能是練花架子的，而是刺殺之術！”

“屬下明白。”

譚稹接著道：“殿下，太子來了，已至司內前廳。”

趙楷眉頭一挑，穿上四九遞過來的外衫，朝著前廳走去。

二皇子出生即夭，三皇子趙楷只比趙桓小一歲。

二人幾乎是一起長大，但因性格脾氣，從小關系就不是很好。

近兩年來，彼此漸漸通曉了人情世故，交互才多了一些。

外人看來，二人的關系還算不錯。

其實都是面子活兒。

趙桓在明堂大饗的前夕來皇城司，定然有事。

……

片刻后，皇城司前廳。

“太子兄公務繁忙，怎有閑工夫來皇城司，愚弟未曾遠迎，望太子兄恕罪！”

趙楷還沒進門，熱情的聲音便傳到了趙桓耳中。

趙桓坐在最上方的主位上，看向走過來的趙楷，笑著道：“三弟，私下喊大哥就行，咱們兄弟之間，無需見外。”

趙楷非常自然地走到趙桓旁邊，坐在另一張主位的椅子上。

若是在其他地方，趙楷這樣坐，禮部的官員必然挑毛病。

儲君身份尊貴，趙楷應坐下方次位。

但這里畢竟是皇城司。

趙楷是主人，太子是賓客，外加趙桓先張口稱不讓他見外。

趙楷自然無須讓自己低一等。

隨即。

有人將香茶奉上，二人開始閑聊起來。

趙桓平時都像個悶葫蘆，但今日話甚密。

他講起了明堂大饗的籌備情況，什么下面的官吏不盡心，物品準備的不夠規格，他通宵安排，命人從江南選購祭祀用品等……

唾沫橫飛，說得天花亂墜。

每句話都在彰顯他在做一件學問甚大、門檻甚高的事情。

還稱不能辜負父皇厚待，并勸勉趙楷也不能只會寫詩作畫，以后要學會為父皇分憂。

趙楷面帶笑容，不時點頭。

約兩刻鐘后，趙桓終于聊到了正題。

“三弟，明日明堂大饗，所有流程為兄都已安排妥當，唯有一點，為兄做了一些改變，因與你有關，特來征求一些你的意見。”

“大哥請講！”

“往昔，諸皇子站位，都是咱們兩個站在最前，緊隨父皇其后，然此次，元妙先生被奉為祭祀之上賓，伴駕左右。”

“前幾日，你畢竟打了他的弟子，為兄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也覺得你做得對，然元妙先生若突然提及此事，父皇可能還會斥責你，為了明日祭祀儀式順利，為兄想讓你站在一側，無須伴駕左右，你覺得如何？”

“若父皇問起來，我會答，你因前幾日的‘任性之事’，有愧站在父皇與元妙先生之側，如此，父皇會覺得你更加懂事。不然在此場合，你若受到責罵，皇兄心中不忍，你也會失了面子。”

……

趙楷瞬間明白了趙桓之意。

這算盤打得真是噼里啪啦響，珠子都要飛到趙楷的臉上了。

一言以蔽之：明日，趙桓欲得獨寵，怕趙楷搶了他的風頭。

畢竟。

明日趙佶若心血來潮，令趙楷作畫一幅或寫詩一首，趙楷就又變成諸皇子中最閃耀的那一個了。

趙楷當即起身，朝著趙桓微微拱手。

“大哥所言有理，明日我一定站于不顯眼處，到時即使父皇喚我于近處，我也一定盡可能不說話、不表現，免得引起元妙先生不悅！”

趙桓滿意地點了點頭。

“三弟，為兄一方面是為你著想，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更好地完成父皇交待下來的差事，你切莫多想啊！”

“大哥多慮了，咱們都是為了大局，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隨即。

二人又閑聊了數句后，趙桓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幼稚！”

趙楷望著趙桓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吐出兩個字。

此時趙桓就像是爭寵的妃子一般，一肚子的小人計量。

就在這時。

兩個勾當皇城司，李彥與譚稹走了過來。

李彥拱手道：“殿下，明日明堂大饗需不需要制造一些小意外？”

李彥總覺得趙楷對他有偏見，故而找到機會便想在趙楷的面前表現一番。

在他眼里，近日太子隱隱有崛起之勢，趙楷定然想要壓制。

他乃內侍省押班，禁中多親信，制造一些小意外，可謂是手到擒來。

趙楷淡淡一笑。

“平庸愚鈍之人，越急于表現，越易露其短；同理，虛與委蛇之人，越急于表現，越難以長久。”

說罷，趙楷甩袖離開。

一旁的譚稹，眼中滿是崇拜。

此話甚是精辟。

前半句鄙視了太子，后半句敲打了李彥。

曾經，太子還給他一種“深藏不露、靜水流深”的高深感，而今看到的卻是一個莽撞沖動的太子。

至于李彥，八面玲瓏，見風使舵，心中又全是低劣的小算計，鄆王殿下自然不喜。

李彥愣了一下，隨即朝著趙楷的背影高聲道：“殿下，屬下誓死追隨您，若有二心，天誅地滅！天誅地滅！”

當下的李彥，雖然依靠著楊戩這座大山，備受官家信任，但他身在皇城司，若不得趙楷信任，日后仕途必然充滿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