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等了好久,才等來他叔叔史蒂夫的回電。
這兩天他什么都沒干,飯都是躺在床上吃,像失了魂。
一閉眼,雷普利的話就在他耳邊縈繞。
聽到鈴聲,他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慌張地接了電話。
“詹姆斯,我剛從長島回來,你的留言說你朋友有一幅畫要出售?”
“對對對。”
“畢加索的畫?”
“對?!闭材匪蛊料⒌馈?
電話那邊在沉默,良久。
“你知道畢加索是誰嗎?”
“我知道啊?!闭材匪拐Z氣像受到侮辱一般,他堂堂一個導演系的高材生,難不成還不知道畢加索?
“既然你知道畢加索,那你自己說,你朋友擁有真跡的可能性有多少?”
詹姆斯處于猶豫之中。
一個月前,他絕不會認為,價值無限的真跡在雷普利手里。
但他現在把握不準,自我懷疑的種子已經深深種下。
“是真跡?!闭材匪刮站o電話說道。
心里反復斗爭后,他神差鬼使地說服了自己。
他明明不懂畫,也不知道自己這般斬釘截鐵是哪來的,他只是看到了雷普利觀摩畫時的專注和癡迷。
還有不舍。
……
引吭高歌唱片公司。
“你先告訴我,你怎么做,才能擺脫mv的風格?”,問話的是安德魯的頂頭上司,米倫。
在安德魯介紹完所有的情況和細節后,雷普利見到了最終負責人米倫。
房東老太太的雪佛蘭還在外面的商業停車場,估計現在停車費已經累計幾美元了。
而一千美金現在還沒見到一分。
“我們的音樂聽眾和流行樂完全不一樣,他們更加有音樂鑒賞能力,年齡也都比較大?!?
“你如果搞出來一些花里胡哨,輕佻的mv,就像之前我們雇傭的一些導演,聽眾會寫信罵我們?!?
“所以,告訴我,你有什么不一樣?”
米倫是個身材管理堪憂的中老年,約么六十歲左右,但頭發已經全白了,他是民謠樂曲這個領域內的大師,永遠都在蔑視比他年輕的從業者。
當他見到雷普利時,還是覺得對方有點年輕了,依照他的經驗,無論哪個行業,都是年齡越大的越好。
雷普利坐在米倫的對面,用手輕輕的捋了下頭發說道。
“視角。”
“什么?”米倫和安德魯同時發問。
米倫手里的煙斗都捏得更緊了,兩個眼睛像是禿鷲一般盯著雷普利。
“mv的視角是觀眾視角,適合互動的視角,具有互動感?!崩灼绽痪o不慢地說出他的思路。
“年輕人需要互動感,需要被看到,而且是被重要的人看到,仿佛正在和歌星面對面交流?!?
“而民謠的聽眾需求不同,他們渴望安靜地觀賞,不需要互動感。但他們又很在乎自己的審美是正確的。”
“所以,民謠的聽眾所需要的視角剛好相反,是與觀眾視角對應的——演唱者視角?!?
“我的拍攝,會從歌唱者的視角進行,鏡頭面向觀眾而非歌唱者。
我會采用過肩鏡頭,一種能產生對話感的鏡頭,是加大代入感常用的方式。”
雷普利清晰地說出自己的思路,調整下呼吸,繼續說道。
“無論什么風格的音樂,聽眾都會希望自己的審美是正確的,是優人一等的,只是方式不同?!?
“流行樂的mv聚焦觀眾視角,方便觀看者和演唱者進行張揚的互動,”
“而民謠的聽眾,帶有一種對自我的愛憐,讓他們坐在觀眾席上其實是傷害他們,他們需要自己成為演唱者?!?
“不管是鮑勃迪倫,還是卡薩布蘭卡,民謠樂無論是歌詞還是演唱方式,從來都不和聽眾交流。”
“因為愛憐自己的人,需要唱出自己?!?
“歌者即我,我即歌者。”
雷普利直到最后一個字,說話都是不緊不慢。
坐在他對面的米倫,原本緊緊抓著煙斗的手,不自覺地松了下來。
“我,我不太理解,視角變一下就行嗎?”安德魯在一旁可是很疑惑,眉毛都皺起成疙瘩。
“這是什么原理?”
“說不太通啊?!?
安德魯是真沒搞明白。
“閉嘴。”米倫拿著煙斗使勁敲了一下,他頓時閉嘴了。
“你叫什么?”米倫問道。
“雷普利。”
“少見的名字啊。”他感嘆了一下,接著站起身,用手撫平一下他身上的格子西服,走到辦公桌面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接著又拿出一個杯子,倒了些許液體,遞給雷普利。
安德魯見到這一幕有點驚訝,他可從沒見過米倫分享酒精。
“愛憐自己的人,需要……”米倫的嘴里小聲念叨著。
接著他長舒一口氣,看向雷普利。
后者正在大口喝著威士忌,彷佛久違一般。
“1963年一月十六號,那是我第一次站在了民謠酒吧演唱,我還記得那種感覺,如此地沉醉。
盡管當天因為回去晚了,被我繼父用球棒狠狠打中了胳膊。
他說我為什么不去參加下半場棒球賽?如果春季賽我表現不好,就無法拿到大學獎學金。
如果我拿不到大學獎學金,他就沒辦法償還他的賭債。
但我當時不在乎,不在乎胳膊的疼痛,也不在乎他如此過分,因為我一直以來堅持的事情得到了認可?!?
“那種站在臺上演唱的感覺,是我想要的,哪怕我唱的不夠好,哪怕我作曲很一般?!?
“但那種感覺無法替代?!?
“愛戀自己的人,需要唱出自己?!?
“雷普利,我想你說得對?!泵讉惵曇袈詭б唤z沙啞,像是老朋友相逢,感動的逆流在心底而非在表面澎湃。
雷普利對著他微微一笑,手指靜靜放置在杯沿,里面金黃色的液體微微蕩漾。
……
1999年五月三十日,在盛夏來之前的紐約。
這一月,喬治·盧卡斯的星戰前傳正在上映中。
這一年,伍迪艾倫正在拍攝他的甜蜜與卑微。
這一期間,洛基已經拍到了第五部,史泰龍徹底擺脫了貧困。
紐約市內四處可見的白蠟樹,樹冠茂密而圓潤,樹下布滿了野餐的家庭。
這一天,雷普利用他的新身份,掙到了他的第一筆美金。
他開著房東太太的雪佛蘭,從皇后區一路到布魯克林,享受著微風,一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