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書名: 譯作:不朽的過去作者名: 譯橋本章字數: 5246字更新時間: 2024-11-22 09:58:54
烏爾里希當晚從明斯特貝格車站寄出的一張紙條向利奧傳達了這一噩耗。
“菲利克塔斯“說,“她非常痛苦,我不可能帶她一起走;她無法控制的悲傷也可能對孩子不利。因此,如果你覺得你還能做什么,還愿意做什么,請幫助她。“
“如果你還在乎的話“這句話說得很重。
利奧非常難過,一種沉悶的自責讓他覺得自己應該為事件的發展負責。他打起精神給費莉西塔斯寫了一封長信,在信中,他以普通同情為借口,把自己的時間和人身交給她支配,并表示愿意以兄弟和朋友的身份分擔她的悲傷。他等待著她的回信,生怕她會接受。但他不必害怕。她的字條上只寫了幾句話,懇求他不要來打擾。
“看在上帝的份上,別來了,“她寫道。“我只能日夜祈禱和哭泣你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于是,他請求母親對這位傷心欲絕的烏倫費爾德女主人表示同情。這位善良的老婦人深感同情,立刻動身前往,但菲利克塔斯拒絕見她。
可怕的懸念持續了四天。利奧每天兩次派信使前往烏倫費爾德詢問情況,他從老米娜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是,威斯巴登的電報仍然給人希望,但情況很嚴重。慈祥的女主人只能躺在床上祈禱。明斯特貝格的醫生每天都來探望她。一則消息和下一則消息之間的間隔時間仿佛是永恒。里歐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只能扛起槍,漫無目的地在雪原上大步走著。他通過神神叨叨地詢問孩子的生死來打發時間。他數著路邊的白楊樹,數著犁溝里跑過的野兔,數著自己射擊夾克上的紐扣。他數著在到達某個地點之前必須呼吸的次數,數著陽光穿透杉樹林昏暗的灌木叢,數著烏鴉的叫聲在寂靜的森林里回蕩--這是一個單調的游戲,卻有著不同的結果。他也發過誓,但下一刻就忘了。時不時,他還會發出惡魔般的歡呼聲,在草地上呼嘯而過,并被自己的回聲嚇了一跳。晚上,他到普魯士王冠去消遣,與常客們一起喝大量的烈酒和紅酒,中間還喝兩杯白蘭地。這兩杯白蘭地的名字叫“一條法蘭絨長褲“。在那里,他找到了他的老朋友們--漢斯-馮-塞姆布里茨基,自從結婚以來就酗酒成性;老奧岑,白天是個憂郁、害羞的人,但到了晚上,喝了第二瓶酒之后,就成了一個狂野的滑稽歌者;馮-斯托爾特先生,總是對女人情有獨鐘,并希望通過與利奧的交往,再次接近費利西塔斯。
烏倫費爾德遭遇的不幸在這里沒有任何消息傳出。甚至烏爾里希的突然離去也沒有引起任何議論,因為作為該地區的社會巨頭之一,他經常缺席。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是照顧菲利克塔斯的森夫特勒本醫生。這個沉默寡言的老光棍,以憤世嫉俗而聞名,因此也很讓人害怕,他習慣在普魯士王冠的一個角落里吃完晚飯,然后不跟任何人道晚安就走了。
然而,一天晚上,利奧冒險和他說話,問他菲利克塔斯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醫生回答道,然后拿起了他的帽子。
“但她躺在床上你每天都能見到她“
“她得了您所說的'焦慮性'發燒,馮-塞勒丁先生。她在服用覆盆子糖漿里的嗎啡--大量的覆盆子,但沒有溴化物;那太令人沮喪了。晚上好,馮-塞勒丁先生。“
第五天早上,利奧正在穿衣服,莉齊的老女仆沖進他的房間,啜泣著,搓著手。
“發生了什么事,米娜?“
“禍不單行保爾欽死了,這位老太太在絕望中服毒自盡,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昏迷不醒了。
醫生已經被派去了,但看在上帝的份上,來吧,先生,一切都亂套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利奧感到背上好像有冷水流過,他猛地靠在墻上。
他首先想到的是“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然后他對自己說:“你必須穿上靴子。“他開始做這項簡單的工作,感覺好像再過一分鐘,他就沒有力氣完成這項工作了。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老婦人被這笑聲嚇得躡手躡腳地躲到了角落里。
畢竟,這只是意料之中的事。這就是命運。孩子死了,菲利克塔斯奄奄一息,烏爾里希心臟衰弱,無法承受打擊,然后就輪到他自己了。
他瞥了一眼掛著武器的地方。那顆能起作用的子彈正在等著他。他伸了個懶腰,殺人的欲望剎那間籠罩了他;然后他穿好衣服,丟下氣喘吁吁的老婦人,穿過白雪皚皚的原野,越過冰封的河流,向烏倫費爾德奔去。我甚至不為她難過。如果她死了,我的內疚似乎比她的死本身還要糟糕。“但是孩子,還有烏爾里希--在想到他們的時候,他自己愧疚的可怕幽靈又齜牙咧嘴地出現在他面前。
烏倫費爾德院子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這讓他大吃一驚。至少他以為谷倉會著火。
一輛雙馬雪橇正等在門口。他問老威廉:“誰啊?“老威廉滿臉通紅,凍得半死,他習慣性地摸了摸毛皮帽,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醫生,先生“
利奧在大廳里見到了他,他像忙碌的醫生一樣,匆匆忙忙地趕著車。
“醫生,她怎么樣了?“他問道,把她留了下來。
“和預期的一樣好“,這是一個簡短的回答。
“這意味著什么?所有危險都過去了嗎?“
“這意味著男爵夫人只是膽汁淤積““It means that the baroness is simply suffering from an attack of bile,而我并不嫉妒她““which I don't envy her.“
“她沒服毒嗎?“
毒藥哼哼親愛的先生,這要看你把什么叫做毒藥了。我敢說,男爵夫人可能有輕生的念頭。但她走錯了路。她喝了牙痛藥水,馮-塞勒丁先生一種乙醚、酒精和油的混合物味道并不難聞
現在,她似乎已經睡過去了,但胃部不適可能還得忍受一兩天。再見,馮-塞勒丁先生。
他上了雪橇,鞠了一躬,然后駕車離去。
雷奧感到厭惡,半是失望;他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似乎被粗暴地篡改了。
悲劇變成了一場鬧劇。然而,孩子,親愛的孩子,還是死了。這是無法挽回的事實。在他的意志最薄弱、最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內心對這個女人的怒火總是熊熊燃燒,最后變成了冰冷的厭惡。他恨不得掐死她,就因為那些牙疼藥水。一切,甚至連死的欲望,在她手里都成了可悲的小騙局。但孩子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
他問一個女仆,女仆顯然受到了家里普遍的驚慌情緒的影響,問他是否看到了她的女主人。她害羞地回答說要去看看,然后就跑上樓去了。
與此同時,老米娜咳嗽著、抽泣著從前門走了進來,她搓著手問,那個和藹可親的人是否還活著。
里歐背對著她,沒有回答她,她蹣跚著上了樓梯。只有他一個人,似乎過了很久才有人來。他在柱子間踱來踱去,他和烏爾里希小時候曾在這里玩捉迷藏他想,“我和她給你們家帶來了多大的恥辱啊!“如果有人在門外用馬鞭抽他,這幾乎是一種安慰,因為他的腳褻瀆了門檻。
相反,老米娜回來了,她滿面笑容,瞠目結舌,歡天喜地地宣布,親切的小主人又好起來了,親切的小主人想見他。
他咬緊牙關,跟著老婦人上了樓。他不知道自己想對她說什么;他只知道有一種鈍鈍的欲望,想用手指扼住她的喉嚨,掐住她的脖子。那一刻,他恨透了她。
明娜把他領進了自己的臥室。自從在菲希特坎彭的日子以來,他就再也沒有進過她的臥室。門一打開,一股opoponax香水味迎面撲來,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玫瑰色的陰暗中,一縷堅硬而冰冷的日光時隱時現。他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個溫暖的香浴中,身上蓋著一個蓋子。他靜靜地站在門邊,快速地呼吸著。
老巫婆抓住他的袖子,拉著他朝她躺著的床走去。窗外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她的枕頭在她周圍閃閃發光,就像一個光環,而床上的其他地方則沐浴在紫色的半黑暗中。
他想,“她已經安排好了這個場景“。
她的臉色蠟黃,眼睛周圍有一圈黑邊,從半閉的厚厚的眼瞼下望著他,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看來,她吸食毒品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失。
他踮起腳尖走近她的床邊;解凍的雪從他的靴子上落下,在地毯上留下了一些變色的小水珠。
“菲利克塔斯?“
她舉起左手,示意他走近些,他便把一把椅子拖到床邊。床邊放著一張床頭柜,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其中一個是空的,上面貼著“治牙痛--不可服用“的標簽。這個告誡一定是誘使她喝下它的原因。
“菲利克塔斯?“他重復道。
然后,她慢慢抬起昏黃的大眼睛,盯著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菲利克塔斯,振作起來,“他勸道,心里很不安。
她結結巴巴地念叨著保爾臣的名字,再次望向空洞。這張因痛苦而僵硬的白皙臉龐上,似乎浮現出死亡的倒影。
如果不是醫生的話讓他更加堅定地反對她,利奧本想跪在她身邊,深深地感動和焦慮。
“里歐?“她低聲問,沒有看他。
“我能為你做什么?“
“你是我的朋友嗎?“
“當然是你知道我是
“里歐,我活不下去了里歐,你一定要給我解毒
他從她的話中得到安慰畢竟,她是真心希望結束自己的生命。為此,他從心底里感謝她。
過去幾天的悲痛使她的五官變長、變僵,她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的顫抖。她的臉上現在布滿了皺紋,這讓她看起來更蒼老,但也更有個性。這不是那個把他引誘到懸崖邊上的西倫人粉白的笑臉,而是一個歷經磨難的圣母悲痛欲絕的臉。
他的罪惡感的伴侶就應該是這樣的。他第一次感覺到,她是多么徹底地屬于他,他的恨意也漸漸消散了。
“不要自作孽,菲利克塔斯,“他說,為了說些什么。
“對我自己犯罪!“她重復道,語調低沉而絕望。“哦,我的上帝!好像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
我還能犯更大的罪嗎?我的小保羅死了,而我還活著。我判了我孩子的死刑,卻讓他活著。
弒母,這難道不是最可怕的罪行嗎?我怎么能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罪責生活下去?關心我的人怎么會希望我這么做呢?
“弒母!“他困惑地叫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微笑著說。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這個女人的大腦一定因為悲傷而失去了平衡,她快要瘋了。她的手指在臺布上摸索著。
“你的手呢?“她低聲問道。“把你的手給我我懇求你把手給我。“
他機械地向她伸出手,她用濕熱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向我靠過來,“她低聲說“我會在你耳邊告訴你事情的經過“
他按照她的吩咐把頭偏向她的嘴邊
“你還記得圣誕節前你來的那個晚上嗎?“她接著說,“就在那個時候,我把我兒子的生命獻給了你。
當我們在溫室的火爐旁取暖時,他就死了。“
“你在胡言亂語,菲利克塔斯!“他驚呼道,挺起了身子。
“噓!“她說,再次把他拉到身邊。“他們可能在門外偷聽,除了你和我,誰也不能知道。那是圣誕節前三天。我正在整理他的禮物,時間不多了。為了你,我把他送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還瞞著烏爾里希他在學校有多不開心;為了你,我也是這么做的。但我想讓他收到圣誕禮物,可中間你來了。然后我就忘記了一切。我不再想圣誕節,也不再想我的孩子。我的整個靈魂都被你填滿了我只想和你一起離開去一個沒人能看見我們沒人能聽見我們的角落你走后,我陷入了一種瘋狂的陶醉中我跑上跑下我站在窗邊向哈勒維茨望了半個晚上,然后我坐在爐子旁,盯著爐火想:'我和他就是這樣坐在爐子旁的。'最后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太晚了“
“為什么太晚了?“他聲嘶力竭地問。
“昨天早上,“她回答道,“烏爾里希的電報來了,昨晚信也來了。信里什么都有。它就在房間的某個地方。去找找吧。“
他站起身來,步履蹣跚,用不太穩定的手指摸索著尋找那封要命的信。但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在神秘的暮色中翻遍了眼前的整個房間,房間里擺放著豪華的家具、絲質的墊子和被子、蒙著面紗的鏡子以及數不清的銀制和象牙制的洗漱用品。他從一件家具轉到另一件家具,怔怔地望著這些閃閃發光的小玩意兒,問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但床上傳來的聲音提醒了他。
“去更衣室找找可能就在那里“
啊,信,當然是信。他打開她指的那扇門,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小房間里,光線明亮得刺痛了他的眼睛。地板是瓷片鋪成的,他看到左邊是一個浴缸,有臺階通往浴缸,右邊是一張大理石桌子,桌子周圍是一面三面的大鏡子,鏡子前散落著更多的水晶和玳瑁的化妝用品,有各種可以想象得到的圖案。
他想,“他一定很討厭這些炫耀和奢華吧!“他想。這時,他的目光穿過對面敞開著的一扇門。他看到一張樸素的野營床,上面鋪著白色鉤針編織的襯布,旁邊光禿禿的木板上鋪著鹿皮地毯。墻上掛著鑲在深色鏡框里的照片,其中有他自己的照片,他瞪著一雙笑眼,臉頰豐滿。他大聲呻吟著,把雙手放在臉前,飛快地回到了香氣撲鼻的紫色監獄。
“你拿到信了嗎?“她問。
“沒有“
“你到處都找過了嗎?“
“我不知道,我想是的“
“里歐,你怎么了?“她的聲音因焦慮而顫抖。
“我怎么了?“他喊道。“只有這個我為自己感到羞愧--羞愧!羞愧!“他站起來,然后跪在床邊。她靠在枕頭上,把手放在他的頭上,眼睛里噙滿了淚水。
“我可憐的孩子,“她說,“你已經心碎了,但你還不知道一切。“
“還有什么?“他問道,情緒激動。
“信上說,“她接著說,“其他人都及時收到了父母和朋友送來的禮物。只有他的桌子是空的。他簡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媽媽把他忘了。當其他人圍著圣誕樹玩耍時,他沒戴帽子,也沒穿大衣,悄悄地溜了出去。他說,他得去趟郵局,問問媽媽是不是什么也沒寄來。不是那些士兵、大炮、袖珍墨水瓶,還有他非常想要的、媽媽答應給他的所有東西嗎?但他找不到郵局,在暴風雪中,他沒戴帽子,沒穿大衣,在空曠的原野上跑來跑去,因為他不相信媽媽拋棄了他(為了你,利奧),他死了,死了“。
她把額頭貼在跪在地上的男人低垂的頭顱上,痛苦地抽泣著,緊緊地抱住他的肩膀。就這樣,他們一起哭泣,不愿得到安慰。當他們終于抬起頭時,他們看著對方的眼睛,驚訝而又疑惑。
他是這個男人嗎?她是這個女人嗎?他們共同的悲傷似乎讓他們成為了新的生命,讓他們在罪惡和罪孽的悲慘后果中永遠合二為一。她痛苦地對他笑了笑,但同時她又幾乎高興起來。
“麗茲,我們迷路了,“他喃喃地說。
“是的,我們迷路了,“她仍然微笑著說,然后他離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