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紅衣女子之死，整個幻境，或者說輪回也逐漸崩塌，無論是人還是海，都逐漸化為虛無。
如此毀滅之景足足衍化了半個時辰。
唐于兩人只覺神識一變，卻是來到了一個新的天地。
沒有海州城，沒有靈海，入目之地不過是一破敗不堪，荒無人煙的村落。
唯一相同的不過是此地亦在沙漠之中。
目光所及之處，皆為黃沙，盡顯蒼茫。
兩人沒有過多理會周遭之境，而是迅速來到了荒村正中的一處破敗祠廟。
幾個已顯微弱的氣息正從屋內傳來。
唐淵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推門而入。
幸得……唐文清雖已形神兩枯，但仍有微弱鼻息，尚存一命。
此世畢竟是修行世界，哪怕是凡人亦可壽至百五，身骨強壯原勝前世。
而且，唐淵還教過家里人導引養生之術，唐父雖未修出真氣，卻也是起到了強健身骨之用。
所以他才熬了過來。
唐淵快步走至近前，毫不猶豫的拿出了一枚固本培源丹塞進了父親嘴中。
此丹頗是珍貴，唐淵身為道院首席，一月也不過能領三枚，乃是滋養肉身的上品靈丹。
其藥性溫和，丹毒近似于無，此刻給唐父服下，既可穩住其性命，又不會造成虎狼藥傷。
靈丹入口，即化為一股清靈甘液順喉而下，慢慢彌補修復著多日以來的虧空。
見父親的呼吸逐漸平緩，唐淵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把心稍稍收回了幾分。
若是父親出了什么意外，他才是那個不知該如何向母親和姐姐交待的人。
至于李賀等人，狀態明顯要好的多，未用服用什么靈丹，便自己醒了過來。
但也的確如紅衣女子所言，此地只有五人，有兩人徹底死在了幻境之中。
實際上。
在海州城消散的那一瞬間，唐于兩人便已取回了正常的記憶。
此行路途，遠遠未至二人本以為的中土與西漠的邊境。
這里不過是剛剛進入沙漠不久，距離漁陽城大概只有兩千里路程，正可與唐文清那支巡查小隊的腳程對應。
不過，令唐淵感覺奇怪的是，唐父都活了下來，但林二那個小隊卻死了個干干凈凈。
唐淵本還想借此攻訐那位聽從盧家命令，陷害唐父的司馬大人呢。
以他如今的修為地位，想要撼動盧家自是癡人說夢。
但憑借大晉朝律法，稍稍拿捏一下那位司馬大人，應該是不難。
畢竟后者亦在大晉皇朝這個體制之內，最起碼在明面上要受到律法約束。
可如今少了林二等人的指認，力度自然也小了很多，很容易被他找到理由推脫。
當然，唐淵知道，無論自己要做什么。
是想對付州丞亦或是直接向盧氏復仇，最為關鍵的都是玄虛子的態度，要看這位漁陽院首，能支持自己到什么地步。
在稍稍了解了神打箓的重要之后，唐淵心中隱有所想。
或許玄虛子院長本就更希望自己取參加大晉道試，取得那重立凈明宗的資格。
所以，哪怕是想要接勢復仇，亦需自己展現出值得他人投資的潛力。
“李賀，你們還記得發生了什么事情么？“
等幾人稍作回復之后，于夢秋便開口問道。
李賀等人自是一臉懵的搖了搖頭，只言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們不僅是沒有幻境之中的記憶，就連自己接取了這個任務的事情都不知道。
在聽于夢秋稍作敘述之后，幾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就莫名其妙出了一次任務。
不僅經歷了生死危機，甚至還折損了兩位兄弟？
但四周陌生的環境及身體的虛弱卻不由他們不信。
唐淵微微皺眉，果然如他所料一樣。
自己和于夢秋都沒有恢復紅衣女子口中那前兩次的記憶，這幾人自然也不會擁有其他記憶。
看著唐淵警惕的神情，于夢秋不由問道：“可是還有什么問題？”
唐淵聲音略沉道：“只是那鬼王操縱的幻境太過真實，心中總還有些顧忌罷了。”
“而且，若是彼處真為幻境，吾等居然能借假成真，倒也是頗為玄奇。”
唐淵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修為做不得假，已然到了通玄之境，而斬妖之術亦已大成。
“老祖賜下的御劍也已經消失不見了。”于夢秋沉吟片刻后道：“那紅衣鬼王所祈求的位格，畢竟是由九幽賜下。若這幻境和那位九幽中的面燃大士真有牽連，想來做到顛倒真幻，應非難事。”
唐淵點了點頭，如今也只能這般解釋了。
按紅衣女子所言，她都無法控制幻境。
說明其真有可能是諸多意識混雜了更高位格諸如面燃鬼王亦或九幽意識之后，所衍變而出的奇景。
正是因為紅衣女子知道幻境之中的蛻變，不僅僅局限在幻境之中，同樣會反饋到了現實世界。
所以才會用人之精元為自己和師姐提升了修為。
在確定好眾人的安危之后，唐淵和于夢秋兩人才有心思，查探起了眼前的廢棄村莊。
若無意外，這里便是海州城的原型。
按理說，此地雖然離漁陽郡城不近，卻也不算太遠。
漁陽郡總轄之地至少也在方圓四五萬里之上，大小遠超前世的地球。
唐淵曾經好奇過地仙界究竟有多大，并對此做了認真研究。
大晉所掌之地是有著明確記載的，號稱是方圓百萬里之上。
可大晉占據的只是赤縣神州最為富庶繁華之地，大晉之外的神州地界，則是數十倍于此。
而整個地仙界共有九州四海，四海之大又遠勝九州。
所以哪怕是最保守的估計，地仙界的大小要遠超前世所知的最大恒星。
可之后，唐淵又在山海志異中得知了地仙界還有一海，名為無垠幻海，此海圍繞在九州四海之外，無邊無際。
而這無邊無際，并非是夸張的形容詞，而是準確描述！
唐淵覺得地仙界之大小，很可能達到了武仙-北冕座長城這等夸張的引力結構體，是需要用億和光年同時形容的恐怖存在。
所以院首才會說：“哪怕是元神真仙，僅憑遁術亦是無力周游地仙界。”
當然......地仙界雖大，但九成九之上的地界都不適合生存，不僅僅是不適合人族生存，而是任何生靈都難以生存。
所以人族，妖族，龍族包括種種異族的聚居之地，只是局限在四海九州的一小部分。
至于更為廣闊的天地，險境，唯有修士，甚至是大修士方可涉足。
所以，再將話題回轉正軌，區區兩千里的距離，幾可說是就在漁陽郡腳下了。
對于玄虛子院首這等金丹真人而言，即便是單施遁術，也只需半個時辰，便可到達！
那位蠢到被自己飼養的餓鬼反噬的黑衣老者。
真能在漁陽郡諸多大修士的眼皮低下，犯下此等殺人煉鬼的滔天罪行么？
唐淵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當然，這可能也和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有關。
畢竟，前次亦是在覺得自己成功了之后，又發現了“李賀”還有“父親”等人的不對勁。
整個村子不大卻也不算小，兩人估算了一下此中房屋，至少也能住上數萬人的樣子。
而且從村子的布局之中，依稀可以看出幾分海州城的輪廓。
或者說海州城就是照著這村子的樣式擴建起來的。
這也正合那紅衣女子所言。
幻境之中的沙民并非全是原裝，也有很多誤入此地，失陷于此的后來之人。
他們的記憶同樣為海州城添加了不少元素和細節。
當然，看過一圈之后，最引得兩人注意的還是發現眾人的那間祠堂。
若按位置而言，海州城的鏡花祠很可能就是仿照此祠而來。
按照夢境衍化以及那紅衣女子所言。
事情的真相應該是：
三十年前有一邪修偷偷在此村煉制餓鬼，并假立神像偷取信仰，最終又被餓鬼反噬，將這造化拱手讓給了紅衣女子。
不過如此一來，卻又多了許多疑問。
這邪修偷偷煉制餓鬼之時，就沒被發現么？
他又是如何解決的餓鬼吃食的問題？
畢竟，想要煉制這三十六頭餓鬼肯定并非是一日之功。
他去哪給餓鬼尋覓的血食？
在夢境之中，餓鬼吃的是尸體。
可若是換至現實，別說尸體了，就把這一萬人的村鎮盡數吃光，也撐不了多久才對。
而且，夢境之中的沙民發現了端倪，只能依靠三老姓。
但現實里他們卻完全可以報官啊。
郡城離的雖遠，但總還有縣衙吧！
懷揣著諸多疑問，唐于兩人近乎是掘地三尺一般，將這個祠堂翻了一遍，卻什么有用的東西都沒找到。
甚至沒有找到那本該用來吸收香火的神像。
“難道說那紅衣成就鬼王之后，神像便也跟著破碎了？”于夢秋目露疑惑道。
無論從什么地方看去，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廢棄村落。
走出祠堂后，兩人又進了村中最大的一個宅邸。
若要強行與夢境中的海州城對應的話，此處應該就是“三老姓”的宅子。
夢境之中的“三老姓”既為餓鬼。
莫非現實中的此宅，便是那煉制餓鬼的邪修住所么？
可惜，讓兩人失望的是，此處依舊平平無奇，不僅沒有任何邪修所留下的痕跡，甚至連任何痕跡都沒有！
按理說，哪怕是廢墟也該找到一些人類生存過的證據才對。
但這里破敗的干干凈凈，就好像被人特意抹去了一般。
“難道這里根本就沒住過人？”
于夢秋百思不得其解，“那紅衣鬼王在騙咱倆？”
“還是說這些痕跡都是它抹消的？”
“可這又是因為什么呢？”
“不對，還是有東西的。”唐淵沉聲道。
“是什么？”
唐淵指了指于夢秋的脖子。
“嗯？什么東西?”于夢秋嚇了一跳，隨后一臉莫名的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瓶子。
“這是什么時候？”于夢秋大驚失色，“我怎么不知道？”
唐淵同樣在自己的脖子上扯下了一個小瓶子。
兩人的小瓶子里都裝著僅剩下一點的渾水。
唐淵回想起來，自己一入城后邊便發現了沙民這個奇特的習慣。
每個人都戴了一個裝滿清水的小瓶子。
只是之后一直忙于餓鬼之事，便沒有詢問這究竟是什么習俗。
但他記得，自己并沒有入鄉隨俗才是。
“可是我們也沒弄過這個瓶子啊。”于夢秋提出了同樣的疑問。
唐淵緩緩說道：“這次沒有，但不意味著前兩次沒有。”
“如果不出意外，這應該是那位特意留給咱倆的東西！”
“不然的話，不會都已經戴到脖子上了，你我還沒注意。”
若非剛才于夢秋不經意間露出了這個小瓶子，就連唐淵都沒發現。
“紅衣鬼王么？”于夢秋略顯好奇的看向瓶子，“按理說這里面裝的應該是靈海之水吧，可......”
話未說完，于夢秋的眼睛突然睜大，顯然是想起來夢境之中，還有一個關鍵。
那便是靈海！
“查查周圍！”唐淵當機立斷道。
過了不一會兒，兩人便找到了靈海的原型。
和這村落一樣。
“靈海”亦不是那不見邊際的海子，只是一個十幾畝的小池塘而已。
只是池中之水早已干涸，露出了寸寸龜裂的土地。
“這也沒什么特殊的啊！”
于夢秋不解，“可能這里便是村民的用水之地，所以投射進夢中，便成為了母親的象征了吧。”
唐淵聽到于夢秋所言，神色突然一變，雙眉緊皺，好似有了什么思路一般。
于夢秋不敢打擾，便靜靜的看著唐淵。
“師姐，咱倆第一次去靈海的時候，碰見了那女孩一次，你還記得她說了什么么？”
于夢秋回憶道：“她說不用咱倆管她。”
“難道她是在說自己還有同伙？”
唐淵搖搖頭道：“不是這句。”
“還有什么？”于夢秋皺眉想道。
“對了，她還說自己是來看母親的，我當時以為她母親已經死了，同樣被當做祭品，獻祭給了靈海。”
“可她一個餓鬼……”
唐淵打斷了于夢秋，淡淡道：“可餓鬼也是由人變的！“
“所以，這池塘里很可能埋了那紅衣鬼王人身時的母親？”
于夢秋一下反應了過來。
“如果她在幻境中說的話并非是隨口胡言，那很可能真是這樣。”
兩人重新走進已經干涸的池塘，沒用神識，而是仔仔細細的慢慢尋找。
終于找到了一個不太正常的小鼓包。
唐淵沉思片刻，將那鼓包輕輕挖開。
里面果然蜷縮著一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