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許父把在美國需要辦理的所有手續(xù)辦妥了,幾人的機票就訂在這周六,他比她急。許歆雨出院那天看著機票信息,沒有異議,遲早是要離開的。
陸楠驍住院也有一個月,他身體恢復的很快,年輕的軀體愈合能力總是迅速的,但他精神狀態(tài)愈發(fā)的差,拒絕任何心理檢查,脾氣也越來越暴躁,自從能下床行走后,常常一消失就是半天,醫(yī)生怎么苦口婆心的勸,完全漠視。
陸母每擱幾天就來看他,而這一天,往往是伴著爭吵結(jié)束。
經(jīng)歷過一次生死浩劫,他身上的戾氣比變得很重,周圍總有壓抑的氣息包圍著,他變得鋒利,冷漠,強烈的隔絕著周邊的一切,仿佛旁人一觸碰,就會被刺傷。
許歆雨剛出院那天自己做了餛飩就來看他,打包裝飯盒的時候,笑了一下。
她知道陸楠驍在哪間病房,那串數(shù)字已經(jīng)快成她的心魔了,每次在夢里就要推開門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纏住她。
她拼盡力氣去推,也終是大夢一場。
電梯門緩緩打開,許歆雨走出去。這一層都是vip病房,走廊里很安靜,光潔的地面能照出她的影子。
許歆雨不自覺放輕腳步,走到病房門口時,她停下了。
從門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不到什么,半堵墻擋著,但能看出,房間里沒有拉開窗簾,光線很暗。
如果陸家人在的話,她看他一眼就立刻走。
管不了那么多了。
許歆雨輕輕吸了一口氣,抬手,還未敲上門,門從里面開了。
護士推著車走出來。
“你是?”
許歆雨嗓子緊了一瞬,道:“他同學?!?
護士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他打了針,剛睡著?!?
許歆雨問:“能進去看他嗎?”
護士想了想,說:“現(xiàn)在最好不要,他入睡不容易,昨晚幾乎一整晚沒睡,再這樣下去傷口別想好了。要么你再等等,等他睡醒,要么就明天再來?”
許歆雨眉頭一皺,“他一整晚沒睡?”
“嗯,經(jīng)常這樣,好不容易睡著了,讓他多睡一會?!?
許歆雨一瞬間不知說什么。
她是想見他的。
可她又舍不得驚醒他。
可能他們之間的命運即是如此。
不能告別,只有無言的離別。
許歆雨說了聲謝謝。
護士說:“他醒來我會轉(zhuǎn)告他的,明天記得來哦?!?
許歆雨淡淡搖了搖頭。
沒有明天了。
黑夜來臨之前,陸楠驍醒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不愿意清醒,他想睡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夢見他和許歆雨在山上看星星,兩人擁抱,越擁越緊,越來越痛。
他驚醒,才發(fā)現(xiàn)傷口真的在痛。
睜眼,眼前是一片黑色。
夢里,許歆雨的臉在一瞬間模糊不清。
護士在此時推門而入,她走到病床前,輕輕擰開窗前燈,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睜著眼,嚇了一跳。
“你醒了?什么時候醒的?”
陸楠驍嗓音沙啞,“剛才?!?
護士點點頭,“很好,睡了三個多小時,我給你拆針?!?
她特地調(diào)的很慢,就是為了盡量不讓他感覺到不適。
陸楠驍把手伸給她。
護士動作很嫻熟,一邊拆一邊道:“哦對了,今天有個女生來看你?!?
自他住院,經(jīng)常有人來看他,所以護士的話,他毫無反應。
“之前沒見過她,說是你同學,長得也太漂亮了,看著不像高中生?!?
陸楠驍手猛的一抖,眼睛陡然望向護士,“她人呢?”
“別亂動!哎呦!出血了!”
護士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迅速拿棉簽給他摁住。
陸楠驍仍然盯著她,“她人呢?”
“早都走了,我說你睡著了,她就走了?!弊o士站起身,把東西收拾好,“女朋友?反應這么大,她明天還會來的,快躺下吧,千萬別亂動。”
陸楠驍沒說話,他感覺到自己猛烈跳動起來的心臟,正在一點一點浸入濕冷的海水。
不會的。
這么久她都沒有出現(xiàn)。
她不會再來了。
**
許歆雨看了一眼時間,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
她在醫(yī)院耗了一下午,她發(fā)現(xiàn)這種無盡的等待有時候挺讓人上癮的,時間很安靜,來往皆是陌生人,她什么也不用想,放空即可。
天快黑了,再不回去爺爺要著急了。
許歆雨甩了甩發(fā)麻的腿,她抖落身上殘存的煙灰,準備把擱在一邊的餛飩?cè)恿恕?
走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吃的也沒留下。
干脆就不留下,他不用知道她來過。
然而,她沒辦法再進行下個動作。
她看到了站在她不遠處的陸楠驍。
他沒有穿病號服,是一件深灰色的薄衫。
他瘦了,衣服顯得空空蕩蕩的。
下巴冒了胡渣,頭發(fā)也長了些,都是些細微的變化,其實并不明顯,而她能看到,因為他們很久沒見了。
空氣凝固住,然后他緩慢的向她走來。
他還是好看的,五官分明,身形高瘦,但那副驚艷的皮囊之下,無血無肉,仿佛向她走來的,是一堆森森的骨架。
他太空了。
許歆雨眼睛是在一瞬間發(fā)酸的,但她忍住了,沒哭。
“你怎么出來了?”
“……”他眼皮垂下來,看著她。
“傷口好點了嗎?”
他無言,眼睛向下滑落,停在那個包裝袋上。
許歆雨順著看過去,把袋子提起來,“本來是要給你的,已經(jīng)冷了,面可能也糊了……”
他打斷她:“你做的?”
聲音啞的嚇人。
他什么時候變成這種聲音了?
許歆雨低頭,不敢眨眼,生怕眼淚掉出來。
“嗯。”小心翼翼的一聲。
“給我?!?
“吃不成了?!边€是不小心,眼淚砸在地上。
他伸出手,掌心對著她,“給我?!?
許歆雨看著那張脈絡錯綜復雜的大掌,扭頭,把袋子挎在他手上。
她固執(zhí)的扭著頭,不看他,眼淚成線似的往下滾。
陸楠驍慢慢蹲下,他感覺到傷口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他沒管,把袋子解開,然后把里面的透明包裝盒拿出來。
打開,香味撲了一鼻,還混合著濃濃的酸意。
是她親手做的。
陸楠驍掰開筷子,面確實已經(jīng)糊了,湯全部泡進去,爛成一片,還很冰。
他夾住一個還算完整的,送進嘴里,能吃出味道,很香。
比他平時吃的東西酸很多,酸到眼眶輕而易舉就被刺激的發(fā)紅。
陸楠驍咽進去,又夾了一個往嘴里送。
許歆雨看著他的頭頂,“別吃了?!?
他不聽。
“陸楠驍,別吃了?!?
他越吃越急。重復著一個動作。
是了,他從來不聽別人的。
天氣很冷,他一受凍,臉就更白了,看著一點血色都沒有。
許歆雨在他面前蹲下,手把他的半握住,“給我喂一個?!?
陸楠驍抬眸看她,眼睛邊框泛著紅,瞳仁黑的清透,透到這世上沒有什么比他更純粹。
他說:“冷了?!?
許歆雨眼睛里全是淚,人卻笑著,“快點?!?
陸楠驍?shù)皖^,在飯盒里攪來攪去,給她挑了個小到只剩一點邊兒的。
許歆雨握著他的手,重新夾了一個大的,“我要這個?!?
他手上使了勁,她沒再掰動。
許歆雨輕聲說:“陸楠驍,聽話,行不行?”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眼淚已經(jīng)流了滿面。
陸楠驍不使勁了,他喂給她。
“好?!?
一盒冰掉的餛飩,許歆雨吃了一半,陸楠驍吃了一半。
不能制止,她就分擔。
她把飯盒拿去扔掉,陸楠驍就跟在她后面。
她躬下身丟進垃圾桶時,一雙胳膊從后面緊緊纏住她的腰。
他把她狠狠抱在懷里。
“別走,行嗎?”
陸楠驍傲了這么多年,沒低聲下氣過。
他只想讓她留下來,在這里,在這個他本不喜歡的世界里。
許歆雨沒有出聲。
他已經(jīng)猜到了她要離開。
“陸楠驍。”許歆雨慢慢撥開他的手,從他懷里轉(zhuǎn)過身。
他嘴角還掛著一截兒紫菜。
許歆雨輕笑著,嘴唇覆上去。
她細細密密的吻著他,說了這世上最纏綿的一句:
“對不起,再見?!?
許歆雨離開的那天,瓢潑大雨。
她順利到達美國后,還是許唯亭過來告訴了他,許歆雨已經(jīng)出國的消息。
又一個月后,陸楠驍身體康復,那時高中早已開學半個多月。
出院那天,天空又飄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