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漸漸湍急，船隊已經(jīng)行了一天。暮色降臨時，前方傳來轟隆的水聲。

“到黃河口了。”老張說著，瞇起眼睛望向前方。江面上泛起陣陣漣漪，似乎在預(yù)示著什么。

周順正要開口，忽然看見王婆從船艙里快步走出來，手里提著個食籃。她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輕盈，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了龍舟的方向。

“師傅，”小六湊過來，“那兩個士兵怎么一整天都沒見人？”

周順搖搖頭。那兩個士兵和雜役從昨晚就不見了蹤影。原本他還擔心，但看老張的樣子似乎并不在意。

江面上的霧氣漸濃，前后的船只都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突然，前方傳來一聲低沉的號角，接著是嘩啦啦的水聲。

“不好！”老張臉色一變，“有人在上游放水！”

話音未落，船身就劇烈搖晃起來。周順連忙抓住纜繩，就見江面上掀起巨大的浪頭，船隊頓時大亂。

“穩(wěn)住！”李綱的聲音在霧中響起，“所有船只，靠近龍舟！”

“往右！再往右！”周順大喊著，同時飛快地調(diào)整舵向。船身劇烈搖晃，艙內(nèi)傳來器物翻倒的聲音。

李三從艙底爬上來，臉色發(fā)白：“周師傅，這是怎么了？”

“有人在上游放水！”周順來不及多說，專注地盯著前方。在這種天氣行船，一個浪頭就能讓船翻。他能感覺到，水流的方向不對勁，這絕不是自然的水勢。

黑暗中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喊聲，有幾艘小船已經(jīng)被沖散。周順死死咬住牙關(guān)，借著微弱的月光尋找水流的縫隙。這是他祖?zhèn)鞯谋臼拢康氖菍λ缘谋灸堋?

“師傅，左邊！”小六突然喊道。周順心中一驚，順著小六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形成。

就在這時，老張忽然說：“把舵讓給我。”

周順一愣，但看老張神色嚴峻，便依言讓開。只見老張兩手扶舵，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竟然主動往漩渦的方向打去。

“老張！你瘋了？”李三失聲叫道。

老張沒有理會，繼續(xù)調(diào)整方向。周順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借漩渦的勢，反而能避開最洶涌的水流。這一招極其兇險，稍有不慎就會被漩渦吞沒。

船身擦著漩渦邊緣劃過，帶起一串水花。周順注意到李三不知什么時候摸出了一個小本子，借著月光似乎在記著什么。

突然，前方的霧氣中傳來一聲鑼響。周順聽出這是警戒信號，意味著前方發(fā)現(xiàn)了異常。果然，很快傳來低聲的警報：“金兵哨船！”

船隊頓時亂作一團。有的船調(diào)頭想逃，有的船慌亂中撞在一起。李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所有船只，熄滅火把，收起號燈！”

李三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手中的本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收了起來。周順心中一動，正要仔細觀察，老張已經(jīng)低聲道：“所有人，趴下！”

借著微弱的月光，周順看見前方江面上有幾個黑影正在游弋。那是金兵的哨船，專門用來巡邏的小船，船上的人都是水性極好的老手。

“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老張低聲說，“我認得這種哨船，夜里視線有限。”

周順暗暗心驚：老張怎么會對金兵的哨船這么熟悉？但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當務(wù)之急是保護船隊平安渡過這段險灘。

水流漸漸平緩下來，但危機并未解除。金兵的哨船仍在附近游蕩，船隊只能借著夜色和濃霧，小心翼翼地前行。

這時，周順注意到李三正偷偷摸摸地往船尾移動。老張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但只是淡淡地說：“去哪？”

“我...我去方便。”李三支吾道。

“現(xiàn)在不是時候。”老張的聲音很輕，但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李三訕訕地退了回來。

黎明時分，船隊終于安全通過了這段險灘。李綱派人清點船只，發(fā)現(xiàn)只丟了兩艘小船，已是萬幸。

太陽升起時，周順回頭望去，只見黃河水面上霧氣彌漫，若隱若現(xiàn)間仿佛有什么在閃動。他忽然想起昨晚李三的異常表現(xiàn)，心中隱隱覺得，這次的險情，恐怕不只是天災(zāi)那么簡單。

但他來不及多想，因為前方又傳來了警戒的鑼聲。

鑼聲越來越急促，黑暗中傳來船工們的驚呼。有人喊道：“上游有火光！”

周順循聲望去，果然看見江面上零星閃爍著幾點火光，像是漁船的燈籠，卻整齊得不太自然。

“是金兵的信號。”老張低聲說，“他們這是要截斷去路。”

船隊已經(jīng)亂作一團。有經(jīng)驗的船工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紛紛壓低了桅桿，熄滅了船上的燈火。但總有慌亂的，有艘船的水手甚至喊著要跳河逃命。

李三借著混亂爬上了船艙頂，佯裝張望，實則在快速地寫著什么。周順這次看得清楚，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記著船隊的數(shù)量、位置，甚至連老張方才用過的操舵手法都在上面。

“都別慌！”李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保持隊形，跟著龍舟走！”

但情況比想象的更糟。江面上的火光漸漸連成一線，顯然金兵已經(jīng)布下了羅網(wǎng)。而上游的水勢還在漲，船隊腹背受敵，進退兩難。

這時，王婆突然出現(xiàn)在龍舟附近，她的聲音不大，卻出人意料地清晰：“往西，水淺處走！”

老張的眼睛一亮：“對！那里有一道暗流，是漁民走私用的老路。”他說著，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整船向。其他船只見狀，也都跟著往西偏。

李三的臉色變了變，想說什么卻被一陣劇烈的搖晃打斷。船隊正駛?cè)胍黄瑴\灘，船底不時刮蹭著沙石，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撐住！”周順大喊一聲，抓起竹篙開始測水。這是他最擅長的活計，年輕時沒少走這種險道。但今天的情況特殊，稍有不慎就是滅頂之災(zāi)。

“左邊深一些，”小六也幫著探水，“右邊有暗礁！”

夜色中，船隊艱難地穿行在淺灘之間。金兵的火光漸漸被甩在后面，但危機還未解除。就在這時，一聲巨響從后方傳來，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金兵追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頓時引發(fā)一陣騷動。

“別回頭！”老張的聲音陡然提高，“順子，還記得當年你爹教的橫渡之法嗎？”

周順心中一動：“記得！要趁夜借浪，一口氣過去。”

“好，就這么辦。”老張說著，已經(jīng)開始指揮船工調(diào)整船位，“所有人，準備橫渡！”

這是最兇險的一招。橫渡時船身要完全暴露在水流中，稍有不慎就會被沖散。但此時已經(jīng)別無選擇，身后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李三的臉色越發(fā)蒼白，手中的本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藏了起來。周順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停地往后瞟，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預(yù)備！”老張的喊聲劃破夜空。船工們紛紛就位，連小六都緊張地抓住了纜繩。

江面上的霧氣更重了，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上流傳來的，想必后面已經(jīng)打起來了。但船隊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最后的一搏上。

“起錨！”隨著老張一聲令下，船隊同時收起鐵錨，借著水勢向?qū)Π稒M渡。這一刻，連呼吸都變得奢侈。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的每一秒都可能是生與死的分界線。

黎明時分，船隊終于靠岸。周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被粗糙的麻繩磨出了血。回頭望去，江面上依稀可見幾處火光，但已經(jīng)被甩得很遠。

“清點人數(shù)！”李綱的聲音傳來。很快就有人報告，除了幾艘小船，船隊基本完整。但傷亡也不小，光是受傷的船工就有十幾個。

太陽升起時，周順看見李三獨自站在船尾，神情恍惚。那個記錄的本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不見，但他的眼神卻比之前更加躲閃。

老張整理著被水打濕的纜繩，忽然說：“順子，你說這船，到底是載人的，還是載著人心？”

周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這一夜的經(jīng)歷，讓他隱約感覺到，這趟南下的路，遠比想象的要兇險得多。而危險，或許不僅僅來自江面上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