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越下越大,江面上白浪翻滾。王婆站在船頭,任憑風雨打在身上,眼睛卻死死盯著西北方向。
“要變道。”她突然說,“這不是普通的暴雨,是西北來的寒流。怕是要下三天。”
周順一愣:“您怎么知道?”
“你看那云層的走向。”王婆指著天空,“三層疊加,最上層是卷云,中間是積云,下面是雨云。這種天象,在宮...在北方常見。”
她話沒說完就改了口,但周順已經聽出了端倪。這時,小六突然喊道:“師傅!水里有香味!”
周順這才想起來,昨天夜里王婆往水里撒的東西。原來那些香料在雨水的沖刷下顯現出來,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借著這個味道,他們居然能在暴雨中辨認出安全的航道。
“聰明。”王婆看了小六一眼,“你比你師傅當年還機靈。”
正說著,一個內侍冒雨跑來,說是汪伯彥大人要見王婆。王婆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就說我在忙著給各船熬姜湯。”
內侍還要說什么,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整個江面。周順借著這瞬間的光亮,看見有個人影在龍舟附近的船上鬼鬼祟祟。那身形,像極了昨晚失蹤的李三。
“師傅!快看!”小六忽然指著江心,“那邊有燈!”
果然,在茫茫雨幕中,隱約有幾點微弱的燈光。按理說這種天氣,沒人會在江上點燈。但那些燈光排列得很有規律,像是在傳遞什么信號。
老張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船尾,正在收拾一些被雨水打濕的物件。他看了看那些燈光,臉色突然變得凝重:“順子,帶著小六去船艙躲雨。”
“可是...”
“聽我的。”老張難得用這種語氣說話,“有些事,看不見反而安全。”
暴雨中的船隊艱難前行。王婆的預言很快應驗,雨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下越大。江面上的浪頭已經高過船舷,不時有水花撲打進來。
“往東邊靠!”王婆突然喊道,“西北風要來了!”
話音未落,一陣勁風掃過江面。幾艘船險些被刮得偏離航向,虧得小六提前打了信號,大家才及時調整。
“師傅!”小六忽然壓低聲音,“你看那邊!”
順著小六手指的方向,周順看見汪伯彥的船正在靠近龍舟。在這么大的風雨中換船,顯然是有重要的事。但奇怪的是,他們居然沒有打出信號旗。
“喝點姜湯。”王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端來了幾碗熱湯,“這種天氣,最容易傷風。”她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汪伯彥的船。
風雨愈發猛烈,天空中不時劃過閃電。借著電光,小六看見有個人影在船尾晃動。
“別怕,”周順以為他被閃電嚇著了,“這船上有避雷針。”
小六搖搖頭:“不是,我好像看見有人在打手勢。”
周順心中一動。這時,老張走了過來:“順子,帶小六去換身干衣服。”
等他們從船艙里出來,汪伯彥的船已經不見了。王婆還站在原地,手里攥著什么東西,神色凝重。
“要變道了!”前方傳來指令,“所有船只,向東南方向航行!”
“不對勁。”王婆突然說,“按這個方向,會多走兩天。”
“可能是躲避風浪?”周順問。
王婆搖搖頭:“這場雨雖大,但只是尋常的秋雨,用不著繞這么大的圈子。除非...”她沒說完,但眼神已經告訴了周順答案。
“師傅,”小六又湊了過來,“我剛才在船艙里撿到個本子,好像是李三的。”
周順接過一看,是個皮面的小冊子,但已經被水浸濕,字跡模糊不清。唯一能看清的,是角落里畫著幾個奇怪的符號。
“收好。”老張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們身后,“可能會用得著。”
雨一直下到傍晚,天色比平時暗得更早。江面上的景象越發詭異:時不時有火把的光亮在雨幕中閃現,卻總是轉瞬即逝;偶爾傳來說話聲,卻聽不清內容;龍舟的位置像是移動了,卻沒人說明原因。
“師傅,我困了。”小六打了個哈欠。
“去睡吧。”周順摸摸他的頭,“你今天立了大功。”
等小六進了船艙,周順才發現王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換了身干凈衣服,正要出去。
“王婆,這么大雨,您去哪?”
“送藥。”王婆頭也不回地說,“船上有人病了。”
但周順分明看見,她手里提著的不是藥籃,而是一個漆黑的包袱。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老張才幽幽地說:“有些藥,不是用來治病的。”
夜深時,雨勢終于小了一些。周順正要去換班,忽然聽見艙底傳來輕微的響動。等他查看時,卻只看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還有幾滴未干的水漬。
第二天一早,雨果然還在下。但更讓人意外的是,船隊已經駛入了一條陌生的水道。而令周順感到不安的是,李三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天亮時分,雨勢稍緩,但天色依然陰沉。李綱派人挨船傳令,召集各船主事前去議事。
“這條航道不對。”老張看著兩岸的地形說,“原定是走大運河,現在卻到了這偏僻的支流。”
周順記得出發前看過的航路圖,確實沒有標注這條水道。但見王婆神色凝重,似乎早有預料。
“師傅!”小六從船艙里鉆出來,“我好像知道為什么要改道。”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揉皺的紙片,“這是從李三的本子里掉出來的。”
周順展開一看,是張潦草的地圖,上面標注著幾個記號,正好和他們現在的航線吻合。更讓人在意的是,圖上還標著幾處糧倉的位置。
“給我。”王婆不知什么時候來到身后,接過地圖后立刻塞進了袖子,“這事我來處理。”
遠處傳來一陣鑼聲,是議事的信號。老張正要動身,忽然看見汪伯彥的船在旁邊停下。只見汪伯彥和幾個心腹正在低聲商議,神色間頗有得意之色。
“怪不得昨晚這么急著改道。”王婆冷冷地說,“這條路正好經過他們的幾個鋪子。”
話音未落,前方又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一艘小船撞上了淺灘,船上裝的正是朝廷要犒賞將士的酒肉。汪伯彥立刻表示,他在前面有個鋪子,可以補充給養。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王婆嗤笑一聲,轉身快步走向龍舟方向。
“師傅,”小六仰著臉問,“為什么王婆對汪大人這么關注?”
周順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李綱的聲音在前方響起:“誰讓改道的?這偏僻水道如何保證船隊安全?”
“回大人,”汪伯彥陪著笑臉,“此處水淺好行船,還可就近補充給養。再說這場暴雨來得蹊蹺,保不準是金兵在大運河上設伏,改道反倒安全。”
“放屁!”李綱怒道,“分明是你借機牟利!”
爭執還在繼續,周順卻注意到王婆正在悄悄數著船只。等她數完,臉色突然變了:“少了兩艘船。”
“什么?”老張一驚。
“趁著暴雨偷偷開溜的。”王婆低聲說,“恐怕是去通風報信了。”
就在這時,龍舟上升起一面旗幟,示意船隊繼續前行。汪伯彥得意地看了李綱一眼,轉身上船去了。
“記住這條路。”老張對小六說,“如果以后有機會,要把它畫下來。”
暴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三天,正如王婆預料的那樣。等雨停時,船隊已經駛入了一片陌生的水域。站在船頭眺望,再也看不見來時的路。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改變的不只是航道,還有許多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