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得可怕，烏云像一堵墻般壓了下來。江面上的風越刮越大，掀起的浪頭已經開始打濕船舷。
“收帆！“周順扯著嗓子喊道。這種天氣他再熟悉不過了——淮河的秋風最是兇狠，一場風浪就能讓一艘大船翻個底朝天。
楊二還在前面引路，但他的小船已經被風浪顛得東倒西歪。湖面上的蘆葦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發出“嘩嘩“的響聲，像是在預警著什么。
“把纜繩加固！“周順一邊喊，一邊死死扭住舵柄。這時候稍有不慎，船就會被風浪推離航道。他能感覺到船身在顫抖，木板的接縫處發出吱吱的響聲。
一個巨浪打來，船身猛地一歪。艙內傳來一片驚叫，但周順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手中的舵隨著浪的節奏輕輕擺動。這是他爹教他的本事——要順著浪勢走，而不是硬抗。
風越來越大，在桅桿間發出尖利的嘯聲。烏云壓得更低了，幾乎要貼到桅桿頂上。江面渾濁，泛著鐵青色，一個個浪頭此起彼伏，像是無數張血盆大口。
“系好纜繩！“周順一邊喊，一邊感覺到咸腥的水汽撲面而來。這是淮河風暴最危險的征兆——河水和潮水在風中混合，形成的浪比尋常大了一倍。
楊二的小船在前面起起伏伏，但他的竹竿始終穩穩地點在水里。每一次點水，都能準確地找到浪谷。周順看在眼里，不禁暗暗佩服——這手法，比他見過的大多數水手都要純熟。
船身突然劇烈搖晃，一個浪頭打上來，水花飛濺。甲板上傳來一片驚叫，有人被浪頭沖倒在地。
“抓穩了！“周順大喊，同時拼命扭動舵柄。這一波浪來得特別兇，不僅浪高，還夾帶著旋渦。要是被卷進去，就算是老江湖也夠嗆。
“前...前面是什么？“小六在風雨中指著遠處喊道。借著閃電的光，眾人看見江面上翻滾的不只是浪花，還有無數的蘆葦和浮木，像一堵活墻般迎面撲來。
楊二的臉色變了：“不好！這是回浪！上游的水頂住了，要倒灌了！“
話音未落，江面上已經響起了一陣轟隆聲。那聲音由遠而近，像是千軍萬馬在水下奔騰。
轟隆聲漸漸遠去，江面竟然平靜下來。浪頭變小了，風聲也減弱了，就連天色似乎都亮了些。
“過去了？“有船工試探著問。
周順沒有說話。十幾年的經驗告訴他，淮河的風浪不會這么簡單。果然，楊二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別放松！這是回水，最危險的還在后頭。“
話音剛落，江面突然“咕咚“一聲，像是什么龐然大物在水下翻身。船身被一股暗流帶得倒退，舵柄差點脫手。
“完了完了！“有人驚叫起來，“船要散了！“
“住嘴！“周順厲聲喝道，“都給我守住自己的位置！“
楊二的小船突然調轉方向，逆流而上。他的竹竿在水中快速點了幾下，臉色越發難看：“不對勁，水勢不對勁！“
“怎么了？“周順問。
“上游...上游好像有人放水！這種水勢，不是自然的......“
楊二的話還沒說完，江面就沸騰起來。無數氣泡從水底冒出，船身劇烈搖晃。接著是一聲巨響，仿佛整條江都在咆哮。
“不好！閘口開了！“楊二大喊，“快，往右邊那片蘆葦蕩靠！那邊有......“
一個巨浪打斷了他的話。等水花散去，楊二的小船已經不見了蹤影。
“楊二！“周順正要喊，突然看見江心冒出一個人影，正拼命向蘆葦蕩游去。
小六眼尖：“師傅你看，他游得好像老楊伯！“
這時已經顧不上多想了。上游的水越來越大，不斷有漂流的蘆葦和樹枝沖下來。整支船隊被沖得東倒西歪，有幾艘小船已經偏離了航道。
“接應楊二！“周順一邊吼，一邊死死扭住舵柄。風浪中，他看見楊二正在水里打手勢，動作和當年老楊教他的暗號一模一樣。
一個更大的浪頭撲面而來，船身傾斜得幾乎要翻。周順聽見艙內傳來一片驚叫，但他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船身，等這波浪過去。
“轟！“上游傳來一聲巨響，比之前更響亮。周順心里一沉——這是第二道閘口開了。
江面上突然出現一道白線，由遠及近，速度極快。那是洪水的前鋒，所過之處，連巨浪都被劈開。
“快！所有船往右靠！“楊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游到了船邊，抹了把臉上的水，“那邊有錨地！“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粗獷，但此刻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周順注意到他雖然剛從水里爬上來，動作卻一點不亂，像是經過千百次訓練似的。
船隊正要轉向，江心突然冒出一排水柱。那是水底的暗礁被沖出了水面，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不對！“周順突然醒悟，“這些礁石，怎么這么整齊？“
楊二的目光閃了閃：“有人在水下布了鐵樁。這是......“
話沒說完，一個浪頭就把后面的聲音淹沒了。但周順已經明白：這哪是普通的礁石，分明是水師的防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傳來一陣鑼聲。那聲音不大，卻穿透了風浪，帶著一種奇特的節奏。
楊二的臉色大變，一把抓住纜繩：“快！所有船立刻靠左！這是......“
“砰！“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在水下炸開。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整條江仿佛都在顫抖，浪頭被炸得四處飛濺。
“水雷！“楊二喊道，“他們在水下埋了炸藥！“
周順這才明白過來：這那里是什么天災，分明是一場早有準備的布局！江中的鐵樁、水底的炸藥，無不顯示著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當年淮河水師......“楊二的聲音在風中有些發顫，“就是這么對付金兵的。“
此時已經顧不上多想了。更大的浪頭撲面而來，夾雜著爆炸掀起的碎木殘片。周順看見不遠處有艘小船被炸得粉碎，木屑在空中翻飛。
“所有船，聽我號令！“楊二突然站到船頭，聲音穿透風浪，“前面那條水線看見了嗎？從那過！“
周順定睛看去，果然發現江面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水紋。這是水流的分界線，只有經驗極其豐富的水手才能發現。
“跟住前面的船！“周順也喊了起來。這時已經顧不上楊二的身份了，船隊正處在最危險的時刻。
一聲長鑼響起，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楊二的眼神變了變：“快！水雷要連環引爆了！“
轟鳴聲此起彼伏，江面上騰起一片片水柱。船隊在爆炸聲中艱難前行，所有人都緊緊抓住能抓的東西。這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被炸翻的浪頭掀進水里。
“師傅！“小六突然指著水面，“你看那些木頭！“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周順看見幾根圓木在水中若隱若現。那些木頭排列得很有規律，像是某種標記。
楊二看了一眼，立即會意：“這是......“話說到一半，對上周順的目光，突然改口，“這是水文標記。“
周順心中一動：這分明是水師的渡江標！當年在老張的船上，他不止一次見過類似的布置。
最后一個浪頭打來，比之前的都要大。楊二和周順默契地同時轉舵，船身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過了爆炸的中心。水花四濺中，周順看見楊二的眼神，恍惚間竟和老楊那么相似。
風浪漸漸平息，天邊露出一線晴光。劫后余生的船工們顧不上慶幸，只是下意識地望向岸邊。那里影影綽綽站著幾個人影，似乎在打著什么手勢。
楊二看也沒看那邊，自顧自地整理起纜繩。但周順注意到，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船舷，發出輕微的響聲。那節奏，和方才江上的鑼聲如出一轍。
“老楊伯......“小六欲言又止。
“別問。“楊二頭也不抬，“有些事，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江風漸歇，船隊重新歸于平靜。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場風浪背后，藏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周順望著遠處模糊的岸線，忽然記起老張臨走時說過的話：“淮河這道坎，沒那么容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