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陣陣，船隊停泊在一處僻靜的河灣。戰后的清點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各船都在緊張地修補戰損。老張站在船頭，手里擺弄著一支金兵的箭。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箭身，望向了很遠的地方。

“這箭，“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是西京牢城的手藝。“

周順一愣。西京牢城？那可是金國最重要的軍械之地。老張一個跑船的，怎么會對這些如此了解？

“你說得對。“王婆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她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船尾，手里也拿著一支箭，“而且是兩個月前才打造的新貨。你看這刻印......“

老張沒有接話，但周順注意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箭桿，那動作熟稔得不像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兵器。

“這批箭和金山寺的不一樣。“老張突然說，“看箭尾的羽毛，是北方的雁翎，不是南方的鴨毛。金山寺那批是贗品，但這些......“

他的話讓周順心中一動。這哪里是普通船工的見識？就連軍中的老將，也未必能分辨得這么清楚。

“說得對。“王婆輕聲道，“所以昨夜的事，不會是偶然。“

老張的目光閃了閃：“你是說......“

“我在宮里時......“王婆說到一半，突然噤聲。但她的話已經引起了周順的注意——她在宮里？做什么？

就在這時，岸邊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幾個巡邏的士兵發現了可疑的足跡。那些腳印很新鮮，而且整齊得不像是慌亂逃竄留下的。

“讓我看看。“老張走上前去。他蹲下身子仔細察看，眉頭越皺越緊：“這是......“

話沒說完，一支冷箭破空而至！

老張身形一閃，竟是一個就地翻滾，輕巧地避開了冷箭。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哪里還有平日里那副老船工的模樣？

“三面包抄！“樹林中傳來一聲低喝，十幾個黑影從暗處竄出。他們身手矯健，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好手。

“周順，帶人護送官家！“老張厲聲喝道。他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往日那副沙啞的口氣，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順一愣，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老張已經拾起地上一根斷槳，左支右擋，竟是將兩個殺手逼退。他的動作干凈利落，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哪還有半點粗鄙之態？

王婆也加入了戰斗。她的身形飄忽不定，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細索，每一次甩出都能準確地纏住敵人的手腳。

“是江南百勝道的手法！“一個殺手失聲叫道。

老張的動作突然一滯。百勝道？這個名號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了。那是神宗年間秘密組建的水師暗部，專門負責江面上的情報搜集。可那支隊伍在徽宗時就已經......

“哈！果然是你！“為首的殺手冷笑一聲，“當年在西京城，我就覺得你身手眼熟。沒想到，皇城司的老人物，竟然在這里裝了這么多年的船工！“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一片嘩然。皇城司？那可是神宗朝最神秘的機構，專門負責朝廷的秘密行動。這個跟了十幾年的老張，竟然是那個傳說中的皇城司的人？

老張沒有說話，手中的斷槳卻越發凌厲。他的每一招都暗含殺機，逼得那些殺手連連后退。這種身手，分明是出自皇城司最精銳的水師。

王婆似乎對這個身份早有預料。她的細索配合得越發默契，每次都能在老張需要的時候纏住敵人。就連周順也看出來了，這兩個人絕非初次配合。

“撤！“為首的殺手突然打了個手勢。那些黑影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但臨走前，那人還是回頭看了老張一眼：“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黑影消失后，岸邊一片寂靜。老張站在原地，手中的斷槳還保持著最后一招的姿勢。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

“你早就知道？“他沒有回頭，但語氣里已經沒了往日的沙啞。

“猜到一些。“王婆輕聲說，“從你第一次報出船幫口令時，我就覺得你的身手不像是普通船工。那個手勢......“

老張終于轉過身來：“是百勝道的暗號。“

周順聽得一頭霧水：“百勝道？皇城司？這......“

“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老張望著江面，目光悠遠，“那時候神宗天子剛設立水師暗部，專門負責搜集江淮一帶的情報。我們這些人......“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瞥見岸邊有動靜。幾個巡邏的士兵正要過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王婆打斷他的話，“你的身份暴露了，船隊就不安全了。“

“我知道。“老張的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沙啞，“所以我得走了。“

“等等！“周順急了，“就這么走了？那船隊怎么辦？“

老張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贊許：“你小子長大了。以前你爹在的時候......“

“我爹？“周順一愣，“你認識我爹？“

老張沒有回答，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這個給你。要是將來遇到危險，拆開看看。“

周順還想問什么，王婆已經輕聲道：“有人來了。“

果然，遠處傳來腳步聲。周順回頭看時，老張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只有江風還在簌簌地吹著，卷起一片落葉，不知飄向何方。

“他會去哪？“周順下意識地問。

“北方。“王婆望著老張消失的方向，“那里還有些舊事沒有了結。“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幾個士兵舉著火把跑近：“剛才是不是有打斗？我們聽見......“

“沒什么。“王婆打斷他們的話，“有幾個商販想偷渡，被我們攆走了。“

士兵們將信將疑，但見王婆神色坦然，只得悻悻離去。等他們走遠，王婆才低聲對周順說：“老張的事，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周順點點頭。他明白，有些事，不是說出來才算真的。就像老張在船幫的這些年，表面上是個粗鄙的老船工，可誰又能說清楚，這副面具下藏著多少秘密？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當年我爹......“

“你爹的事，等將來有機會，我再告訴你。“王婆說著，已經轉身離去，“現在，還是想想怎么應付官府的盤查吧。“

天色漸明，船隊重新啟程。沒有人問起老張去了哪里，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某種改變。那些年，他總是站在船頭，用沙啞的聲音喊著“開船“，仿佛注定會永遠這樣下去。

周順摸了摸那個油紙包，沒有拆開。有些事，也許現在還不是知道的時候。江面上霧氣漸起，船幫破開水波的聲音依舊。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但所有人都知道，什么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