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松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豫狄看著塵土之中的斷指，如失了魂靈一般。

“喂，少了一指還能射箭嗎？”小雅問。

豫狄抬頭呆呆地看著她，憤然道：“貴女若想要鄙人十指，不妨今日全取了去！”

“蠢人，我要你的指頭做什么？”小雅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將地上的斷指撿起來遞給了他，“我不這么說、這么做，你這雙手怕是留不下來。走吧，我?guī)闳ヒ妼④姡貋硐Р牛瑫煤么愕摹！?

“姑娘，可我剛才是真心要殺你。”豫狄低頭接過手中斷指。

“嗯，我知道。”

小雅帶著豫狄往前院去，遠遠地就看見伍修晏從對面快步走來。她歡喜地迎了上去，沖他道：“將軍，豫狄他愿意留下來，你收他做個門客吧！”

“這將軍府什么時候輪到你這滿腦門子是血的小兒來操勞！”伍修晏瞪了她一眼，二話不說將她扛到肩上，轉(zhuǎn)頭對身后的兩個士兵道，“把這個人給我關(guān)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將軍，他也是奉命行事......”小雅倒掛在伍修晏肩上，說起話來滿腦袋嗡嗡響。

伍修晏也不理她，只鐵青著一張臉，直接將她扛回了他的寢幄。

剛一進門，就見一群黃衣綠裳的婢女捧著一套朱紅色衣裙候在一旁，領(lǐng)頭的正是幾個月前公子利送進府的女樂瑤。

“將軍，浴湯已經(jīng)備好了，是否現(xiàn)在入浴？”瑤女恭敬問道。

伍修晏把小雅放了下來，仔細地檢查了她額前的傷口：“傷口不深，血已經(jīng)凝住了，應(yīng)該不會留疤。”

“將軍，剛才你是用什么東西打了我的腿？是土塊，對嗎？”小雅驚恐之后，竟興奮異常。

伍修晏沒有搭理她，冷著臉把她推給了瑤女：“幫她梳洗干凈，小心別碰到額頭。”說完轉(zhuǎn)身走了，走至門邊又回頭惡狠狠地撂下一句：“待會兒再來教訓(xùn)你！”

小雅縮了縮脖子，一陣心悸。闖禍不難，像她這樣連著闖禍的怕真是不多見。

緊張了一早晨，剛邁進浴桶，溫暖的感覺就舒服得讓人忍不住嘆息。瑤女把小雅的長發(fā)輕輕挽起，用木勺將熱水從她肩頭緩緩澆下，小雅合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貴女，可要再加些熱水？”瑤女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雅不情愿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不知不覺竟睡著了。“我睡了多久了？”小雅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

“剛剛過了隅中。”

“啊！你該早些叫醒我的，將軍怕是等急了。”

“奴婢失職，請貴女降責(zé)。”瑤女放下木勺，后退一步，跪倒在地。

“我不是要責(zé)怪你。”小雅連連擺手，“你把衣服遞給我就行了，我自己來穿。”

等小雅穿好衣服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時，伍修晏已經(jīng)端坐在案幾前，府里的巫醫(yī)潭也隨侍在旁。

“還站在那里做什么，快過來讓醫(yī)潭幫你看看傷口。”

“唯！”小雅輕移步子走了過去，身上這套朱紅色繡纏枝藤蔓紋的曲裾深衣多少讓她有些不自在。曲裾深衣美則美矣，但走起路來，卻遠不如細麻的短衣襦裙方便。

醫(yī)潭幫小雅清理了一下額間的傷口，又往上面抹了一層黑乎乎的草藥泥，最后用白色的絲布包扎了一圈。

“稟將軍，貴女的傷十日內(nèi)不碰水的話，應(yīng)可痊愈。只是貴女近日屢遭兇險，鄙人以為應(yīng)當(dāng)飲些驅(qū)兇辟邪的藥湯才是。”

“嗯，她腿上恐有瘀青，勞煩醫(yī)潭再配些草藥交給瑤女。”

“諾！”

醫(yī)潭行了一禮，退了出去。伍修晏一揮手又把眾婢子遣了出去。

小雅知道他想問什么，便主動開口道：“太子绱以我為賭注，我就以為豫狄不敢傷我。如果公士南上場，你再一箭射下整根鳥羽，我怕他們會射殺公士南泄恨，所以......”

“但你沒有料到，太子連你也想殺掉。”伍修晏握著她的手，皺起了眉頭。

“嗯，不過幸好有你在。”小雅的膝蓋上有一小塊指面大小的紅印。當(dāng)時，眾人都盯著豫狄手中的箭，沒人看到伍修晏指尖的泥塊。泥塊碰上她的腿，又瞬間碎成了沙土，叫太子绱捉不到把柄。只是小雅不明白太子绱為什么會突然改了主意要殺她。

小雅將心中疑問說了出來，伍修晏半瞇起眼睛，盯著窗外樹梢上的一只灰色小雀，道：“他想要你，是因為知道你是出計殺了仲廣的人，想殺你也是同一個原因。我射出那箭后，他深知自己再沒有機會能得到你，就想干脆殺了你以絕后患。”他兀自想得出神，眼里殺意漸濃，小雅心里有些慌，忙拉著他的衣袖低低喚了一聲“將軍”。

窗外那只小雀在枝丫上跳了兩下，拍著翅膀飛走了。伍修晏的眼神終于恢復(fù)了清明，他看著小雅蹙眉道：“小兒，不過短短數(shù)日，我已兩度險些失去你，也許我真不該——〞

“沒什么不該的！”小雅急慌慌截斷了他的話，“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我只知道，小雅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將軍府、離開你。”

“可你還是個孩子......”伍修晏伸手撫過小雅披散在身后的長發(fā)。

“我不是個孩子，再過兩年我都可以許婚及笄了，我知道我在說什么。”小雅心中焦急，恨不得撲到他身上去。

“小雅，如果兩年后你的心意還與今日一樣，我就留你一輩子，可好？”伍修晏見她一臉焦急，終于舒了眉頭，露出叫小雅這些年日夜想念的溫柔笑意。

“將軍莫要食言。”小雅鼻頭一酸，直撲進他懷里。

“永不食言。”他嘆息著，長臂輕環(huán)。

很多人在年少時都會輕易地許下一生的誓言，之后卻任由誓言在漫長的歲月里褪色、消亡。但小雅不一樣，她堅信屬于她的誓言，屬于他們的誓言，一定會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