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敝旌駸袥_著陸炳咬牙高聲念道，“我輩當如此！”

陸炳緊緊握住刀柄，一臉興奮地說，“大哥，你說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言罷，只見皇帝突然站了起來，來回踱步。

片刻后，朱厚熜終于發話了：

“我是要御駕親征。不過不是以皇帝的身份。”

話音一落，陸炳怔了一下，一副若有所思地說道：“大哥，您是擔心朝中大臣……”

正德十二年，明武宗決定親征應州，內外朝臣幾乎一致反對。

無奈之下，明武宗最終想出了一個權宜之計——給自己另外取個化名，并封為大將軍……

“嗯?！?

朱厚熜不可否認地點點頭，沉聲說了一句：“自英廟爺以來，我大明皇帝已經七十多年沒有親臨戰場了。當年皇兄親征的時候，用的還是假名字……”

說到此處，朱厚熜臉上閃過一絲認真，接著說道：“此次出征對于我而言，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契機?！?

“世人都說我明軍天下無敵，但此事是否屬實，很難說……反正我是半信半疑的。”

說著說著，朱厚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補充道：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過我北冥軍個個皆是身懷絕技么？這樣，你給我找一個最能模仿我聲音的人叫過來?！?

“遵命，大哥！”陸炳聞令，當即轉身。

“回來！”

眼見陸炳急匆匆跑出去，朱厚熜看著他的背影，大叫了一聲——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么！”

“哦……”

“還有一件事。”

朱厚熜目光投向窗外那被斜風細雨籠罩著的天空，輕聲說了一句：“你讓人多做兩個風箏來?！?

“大……大哥，您的意思是……”

陸炳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地看著皇帝，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這乾清宮的太監和侍女是不是要疏散一下？”

言罷，他又忍不住瞄了一眼外面電閃雷鳴的怪異天氣，心中暗自思忖道：“看這般天色怕是隨時都會打雷……”

大哥……這么瘋狂么？！

居然要借雷引火！

一念及此，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大哥是真的什么都敢干啊……

眼見只說了三言兩語而已，陸炳便摸透了自己的想法，朱厚熜不由得暗自驚嘆了一句，“果然，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時省力。”

這時，陸炳又開口問道：

“大哥，當真一個人也不疏散么？”

“不必了，人多嘴雜！”

朱厚熜擺了擺手，眼里閃過一絲狠厲，隨后又長嘆一聲，說道：

“生死各安天命，一切隨緣吧……”

說著，又吩咐道：“你去外面把黃錦叫過來，我有事要交代。”

……

很快的，黃錦聞令而來。

朱厚熜見他來了，放下筆，淡淡說道：

“大伴，這是朕剛剛擬好的懿旨，你要好生保管……”

“如果哪天你收到了朕的飛鴿傳書，那便立刻向朝中的諸位大臣宣讀此懿旨。可若是一直都未收到朕的飛鴿傳書呢，那此事也就作罷?！?

“晚些時候你去西苑的永壽宮，今晚就不必回來了?！?

聞言，黃錦悚然一怔，如陸炳剛才那般。

不過畢竟侍奉皇帝這么多年了，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該去過問的。

所以即便心中充滿了疑惑和好奇，他也絕不會愚蠢到主動去向皇帝追問究竟。

于是，他沉聲說道：

“是，請皇爺放心，老奴定當遵命行事，還望皇爺多多保重！”

……

翌日卯時。

陸炳走到屏風前，輕聲說道：

“大哥，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嗯。”

朱厚熜睜開了眼，眼神中露出一絲淡淡的不舍，感慨說道：

“唉，要毀壞這里，說實話，我心里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呢。不過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了，咱們走吧......”

......

皇城門前，一片喧鬧景象。

眾多官員紛紛下馬或者走出轎子，他們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一些疲憊之色。

即便如此，他們依然不敢有絲毫懈怠。

此時，天空正飄灑著蒙蒙細雨，給原本就陰沉的氣氛更增添了幾分壓抑。

突然間，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天際，接著便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見狀，不少官員都忍不住抱怨起來：“這該死的鬼天氣！”

蒙蒙細雨倒也罷了，可這時不時出現的電閃雷鳴著實讓人感到煩躁不安。

這樣惡劣的天氣條件，似乎連老天爺都不想讓自己順利地上朝議政。

蔣冕夾雜在擁擠的人群里，當他終于來到隊伍前端時，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楊廷和。

于是，他連忙快步走上前去，靠近楊廷和后，壓低聲音關切地問道：

“閣老，不知您家公子近況如何？”

聞言，楊廷和先是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之后，才低聲回答道：“還算可以吧，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蔣冕聞言，不禁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心中暗自懊惱自己怎么問出這么一個愚蠢的問題來。

屬于是沒話硬找話了……

以楊家父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那些獄卒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對不敢對楊慎有任何的不敬。

雖說楊慎此刻身陷囹圄，但實際上也就是換個地方養尊處優罷了。

蔣冕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旋即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再度開口說道：

“嘿喲，瞧瞧這天兒可真不賞臉??！這情形，實在是讓咱們這些人受苦嘍！”

楊廷和對蔣冕這番抱怨充耳不聞，甚至連正眼都沒瞧一下。

他漫不經心地斜睨了一眼奉天殿所在的方位，心中暗自思忖著。

這點小雨？哼，又算得上什么呢！

身處此地的每個人，哪一個不是經歷過大風大浪、見慣了各種場面的人物？

這點小小的風雨，根本無法撼動他們分毫！

正當眾人剛走到奉天殿的御臺階下方時。

突然間，一陣嘈雜的呼喊聲從不遠處傳來。

“快看！那邊著火啦！”

“好像……是乾清宮的方向？！”

“哎，真是！”

聽到這話，人群瞬間炸開了鍋，直接高呼了一聲——

“陛下?。。　?

楊廷和聽到這陣騷亂，整個人頓時就傻眼了。

不過片刻功夫后，他便回過神來，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

“呵，這昏君總算遭到報應了吧！”

“早就跟他說過，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律法萬萬不可更改……可他偏不聽勸，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一念及此，楊廷和拼命裝出一副惶恐的表情來，旋即大喊一聲，說道：“所有人！快跟老夫去救駕！”

……

此刻，乾清宮一片混亂不堪。

烈火肆意蔓延，無情吞噬著宮殿的屋頂，已經燒掉了大半部分。

大批的禁軍正奮力拖拽著一輛輛裝滿水的木制水車，試圖盡快撲滅大火。

見此情形，蔣冕心中焦急萬分，他顧不上其他，扯開嗓子大聲呼喊：“陛下！”

此時此刻，皇帝萬萬不可有任何閃失！

上個月，先帝才剛剛入土為安，朝廷上下還沉浸在悲痛里。

如今韃靼人竟然再次侵犯邊關，真是禍不單行啊。

倘若在這關鍵時刻，皇帝遭遇不測……

那么大明王朝恐怕真的就要亂作一團、徹底失控了！

在一片慌亂之中，蔣冕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身邊路過的一個小太監。

他臉色陰沉的厲聲喝道：“到底發生了何事？！陛下現在何處？！”

那個小太監顯然被嚇得不輕，渾身猛地一顫，哆哆嗦嗦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回……大人……是……是雷擊引起的大火……”

聞言，蔣冕不禁一愣，眉頭緊緊皺起。

這天雷也太會挑地點了吧？！

別的地方不劈，卻偏偏劈中了皇帝的寢宮？

真是雷劈的？還是人為放火的？

正當他暗自思忖之際，忽然聽到有人高喊了一聲：

“敬之！”

聞聲，蔣冕趕忙回過神來，轉頭望去，發現來人正是楊廷和。

“你速速帶人前往欽天監，今日不管怎樣都切不可胡言亂語天像之事！此話不吉利！”

“閣老盡管放心便是！”

蔣冕趕忙應了一句，便轉身面向身后的幾名禁軍士兵，扯開嗓子大聲吼道：“都隨我來！動作快些！”

......

坤寧宮。

張太后睜開眼眸，輕輕揉著額頭，隔著紗帳向外不悅地詢問了一句，“究竟發生何事了，為何外面如此嘈雜喧鬧？！”

一名宮女聽到問話后，連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揭開帳子，然后伸手將張太后攙扶到了床頭。

“啟稟娘娘……是乾清宮那邊失火了?！?

“什么？！”

話音一落，張太后猶如遭受雷擊一般。

她直接從床上跳起來，滿臉驚愕地追問道：“那皇帝現在怎么樣了？可有受傷？”

宮女趕緊蹲下身去，將一個柔軟的爐墊放在張太后腳邊，接著說道：

“娘娘……具體的情況，奴婢實在所知有限，并不知曉太多詳情?！?

張太后緊緊捏住身下的被褥，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神色，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張太后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再次開口問道：

“太皇太后和興國太后是否已經得知這個消息了？”

言罷，她微微皺起眉頭，又補充了一句：“速速派人前往查看一番，待本宮稍作安排隨后便到?！?

“是?！?

待宮女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張太后不禁陷入沉思，腦海里浮現出的第一個人便是自己的同胞弟弟。

旋即，嘀咕道：“不會是你放的火吧……若是真如此……那可真是造孽?！?

與此同時，明武宗的皇后夏氏聽說后，連忙放下手中之事，急忙朝著乾清宮跑來。

終于抵達現場，夏氏一眼便瞧見了站在人群后方的楊廷和。

她顧不上禮儀，徑直沖上前去，滿臉淚痕：“閣老，陛下他究竟怎么樣了？可有受傷？”

楊廷和見皇后如此失態，趕忙躬身行禮，然后略顯遲疑地回應道：

“哦，皇后娘娘……此處火勢尚未完全撲滅，情況仍不明朗，實在危險萬分，還望您能盡快離開此地?！?

夏氏卻對楊廷和的勸告置若罔聞。

她緊緊咬著嘴唇，雙眼圓睜，再次厲聲質問道：

“陛下呢！我要知道陛下此刻身在何處！”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黃錦滿頭大汗跑了過來。

待到近前，他來不及喘勻氣息，便高聲喊道：

“諸位莫急，陛下安然無恙！多虧了陸千戶闖入火海將陛下救出！”

“目前陛下已被安置在西苑的永壽宮內歇息調養，煩請諸位大人移步至此，也好當面確認陛下龍體安康。”

……

眾人到了永壽宮，眼見皇帝安然無恙后，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蒼天保佑??！吾皇萬歲萬萬歲！”

楊廷和激動萬分，率先一步跨出人群，高聲喊道。

朱厚熜面色略顯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

他緩緩抬起手，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沉聲道：

“眾愛卿辛苦了，朕并無大礙，只是受到了一些小小的驚嚇罷了?！?

“此次多虧了諸位愛卿及時趕來救駕，實在是功不可沒?！?

“朕決定賜予爾等黃金一百兩、絲綢八捆，以表朕之謝意?！?

“多謝陛下隆恩！”眾人齊聲謝恩，臉上均露出欣喜之色。

待到眾人言罷，朱厚熜這才開口問道：“現在乾清宮情況如何了？”

“啟稟陛下，大火已經被撲滅了。不過遺憾的是，乾清宮的屋頂已然被燒成一片焦黑，好在整體框架尚存?！?

“此外，另有七名太監宮女不幸遇難，還有數人受傷......”楊廷和面無表情地說道。

聞言，朱厚熜做出一副哀傷的模樣，沉聲說道：

“把這些逝去之人予以厚葬，同時再給他們的家人補償一些黃金和絲綢。”

交代完善后的工作，朱厚熜這才將主要議題拋了出來：

“朕聽說韃靼又叩關了……”

“這群該死的草原韃子！”

罵了一句后，繼續說道：

“陸炳、谷大用，朕現命你們二人擔任監軍之職，提錦衣衛一百，明日即刻動身趕赴前線，不得有誤！”

說著，又看了一眼黃錦、楊廷和、夏言三人：“如今朕龍體欠安，需要靜心調養一段時間?！?

“在此期間，朝中大小事務就交由楊閣老、夏閣老和諸位大臣相機決斷……”

“爾等每處理一事皆要做一份備本呈于此處，此事由嚴嵩負責?！?

“黃錦，你則代替朕在御前聽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