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卿認為也可行。”朱厚熜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待會兒你到內閣一趟,跟楊閣老和百官商議一下?!?
“微臣謹遵圣命。”張璁和皇帝四目相對。
“哦,朕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朱厚熜摸著后腦勺說道。
“陛下,是什么事情?”
“嘿嘿……朕想不起來了……”朱厚熜尷尬一笑。
張璁:“……”
想了半晌后,朱厚熜還是沒有想起來到底是什么事情。
不過,他倒是想起來一個人。
“大伴,派人去傳嚴嵩過來一下?!?
“是。”
……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后,去傳話的小太監總算把嚴嵩領到永壽宮。
“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嚴嵩見到皇帝后,立刻跪了下去。
但是半晌后,皇帝還沒有叫他平身。
見狀,嚴嵩眉頭微皺,隨后抬頭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發愣的皇帝。
“跪麻了,真的麻了……你倒是快點讓我起來啊……”
雖然心里暗自發牢騷,但是未得皇帝旨意,縱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擅動。
上次他拿竹筒去覲見皇帝時,因為情緒激動貿然起身,隨后便遭后者斥責了幾句。
一念及此,他把目光轉移到張璁身上。
張璁似乎是沒有看到嚴嵩投來的“求救”眼神,他站在原地跟個木頭似的,一言不發。
嚴嵩不悅的瞪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厄……一條船上的人,你怎么能“見死不救”???
“陛下,嚴大人還在跪著呢……”
黃錦看了一眼嚴嵩,又看向皇帝,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哦……哦?嚴卿快快請起?!敝旌駸胁挥傻皿@訝抬頭看了一眼嚴嵩。
要不是黃錦提醒,他可能還要再裝一下看不見此人。
嚴嵩站起來后,恭敬呈上折子,道:“陛下,臣已初步擬定科舉改制方略,請您過目。”
“哦?是嘛?快拿過來讓朕瞧瞧。”
聽到這話,朱厚熜這才想起來適才苦思不得的事情。
他接過折子,仔細翻閱。
“好,往后不再以八股文為主,側重考查經世致用之學?!?
說罷,朱厚熜提起朱筆,龍飛鳳舞添上幾行字:“熱愛朝廷,忠君愛國,感恩君父,此乃為臣之本?!?
寫完后,他又讓黃錦把批文遞給嚴嵩。
嚴嵩看了一眼皇帝的批紅,立馬就領悟出來領導的意思。
他仿佛心里有復稿似的,張口就來:“陛下文武之才高出前古,蓋三代以還,九州之盛未之有也!”
話音落下。
張璁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嘴巴微動。
黃錦有些驚訝。
而朱厚熜則是皺著眉頭。
好家伙,拍馬屁都不打草稿了……
連《資治通鑒》里夸贊李二風的話都被他拿過來用了。
“嘿嘿……”
朱厚熜微微一笑,如果當眾說嚴嵩的不是固然不好,但是不說他吧,自己又怪不好意思的。
搞得他有點尷尬了。
“行了行了。”
朱厚熜神色肅然,取出一枚金牌鄭重交予張璁:“張卿,朕特賜你先斬后奏之權,你與嚴卿立刻前往內閣,會同楊廷和及眾臣共商科舉變革與廢除銀本位的事情?!?
張璁雙手接過金牌,只覺得千鈞之重,
旋即,他與嚴嵩對視一眼,朝著皇帝齊聲說道:“臣等遵旨!”
……
文淵閣。
“張大人……”
“嚴大人……”
“到!”
門口的護衛高聲叫道。
張、嚴二人在錦衣衛驗證后,大搖大擺地走進文淵閣。
眾人目光瞬間如利箭般射來。
張璁仿若未覺,直接上前一步,朗聲道:
“各位大人,陛下有旨……命我等共商科舉改制和廢除銀本位一事,此事關乎社稷興衰,還望諸位能夠齊心協力。”
話音落下。
原戶部尚書、現戶部侍郎李瓚“啪”地一拍桌子。
他霍然起身,目光不善的看向張璁:
“張孚敬!(張璁改名主要是為避御諱)”
“你不過一介新科進士,有何資格在此指手畫腳!這科舉制和銀本位傳承多年,豈是說改就能改的?!你莫要仗著陛下寵信便覺得可以胡作非為!”
“這里是內閣!不是你張家的祠堂!”
聽到這話。
張璁神色未變,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李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心懷天下,洞察舊制弊端,才有此變革之舉。”
“吾等身為臣子,既食君之祿,自當為君父分憂,怎可因循守舊而誤了朝廷大事?”
他雖然是朝堂新人,但好歹是李瓚的頂頭上司,又深得皇帝寵信,又怎會懼怕一個副手!
此刻,他直接抬出皇帝來當擋箭牌。
但是,他沒有想到對面的李瓚居然這么勇……
“變變變!天天都在變!難道我大明江山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了么?!”
李瓚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又補充了一句:“張大人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了,不會不明白富可敵國的北宋為啥在王安石變法后,國力便迅速衰退吧?下官斗膽一問……張大人你也想做第二個王安石么!”
嘶!
話音落下。
眾人皆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番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矛頭指向了誰……眾人又不是司馬衷那個智障,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先是齊聚在李瓚身上,隨后又投向了張璁。
只見張璁神色依舊未亂分毫。
他微微仰頭,目光掃過群臣,扯著嗓子高聲說了一句,聲若洪鐘,在閣內回響:“李大人你又說錯了!”
“北宋之衰錯不在變法圖強,而在舊制積弊太深,又遇上執行不力、小人當道!”
聞言,李瓚氣得吹胡子瞪眼:“張大人你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包括楊閣老在內都是大明朝的小人咯!”
“我李某人為官十幾載一心一意為了朝廷,你哪來的臉也配說這話!”
楊廷和嘴巴微動,不悅的瞟了一眼李瓚。
這個豬隊友!
你說自己就說自己……扯大伙干嘛?!
真是腦子有??!
而張璁聽了這話,也是微微一怔。
他可沒有說誰是小人奸臣,反倒是某些奸臣自己跳出來了。
“我可沒有說在座的各位誰是小人,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倒是李大人你干嘛這么激動……”
聞言,李瓚頓時老臉一紅,意識到自己大嘴巴說錯話了。
張璁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眾人,正色道:
“王安石變法之志可嘉,可惜缺了果決手段鎮朝堂魑魅。吾輩身處當下,若因循守舊,才是真亡路也!”
“我張某人但求為國謀富,為君分憂,何懼與先賢并肩!”
楊廷和雙手籠于袖中,不動聲色的看了張璁一眼。
這時,他旁邊的蔣冕正朝著他投來一個目光。
兩人彼此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
“咳~”
突然,蔣冕輕咳一聲,他目光沉沉的看向張璁,嚴肅說道:
“張大人,治國非兒戲,輕易變祖宗成法易動搖國本。昔日王安石變法致使民心惶惶,農商紊亂……如此種種不可描述。”
“這前車之鑒猶在,大人貿然欲行新政,可有十足把握護國安民?莫要逞一時意氣,陷江山社稷于危局?!?
嚴嵩站在張璁身側稍后位置,瞇著眼,默默觀察著局勢。
眼見蔣冕發難。
他眼珠一轉,旋即跨出一步,道:
“蔣大人,張大人所謀亦是為紓解國困,朝廷若是不變法,恐怕難尋出路。”
“張大人既有革新之勇,我等身為臣子,不妨共議良策,助他完善新政,而非一味阻攔?!?
蔣冕冷哼一聲,不悅的說道:“嚴大人你倒是說得輕巧,這新政一旦推行……到時候朝堂動蕩,外敵環伺,屆時如何收場?張大人年輕氣盛,又急于求成,我等老臣斷不能坐視不理。”
“蔣大人所言極是,國本不容動搖。咱們都不是孫猴子,沒有那種七十二變的神通……”李瓚陰陽怪氣開口說道,“張璁!大家這也是為了你好,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李瓚!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說什么,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自己掌嘴吧!”
張璁瞪著他,見到后者發愣,又厲喝道:“難道你還想要我幫你么!”
“你……”李瓚氣得吹胡子瞪眼。
“快點!”
話音落下,他只好不情不愿的“賞”了自己十個大嘴巴。
明代官場等級森嚴,對于輕微的頂撞行為,上級官員可能會對下級進行申飭(嚴厲斥責),以維護自己的權威和官場秩序。
張璁自然也不例外。
他沒有叫人把李瓚拖出去廷杖已經很夠意思了。
看了一眼不服氣的李瓚后,他從袖中緩緩掏出金牌,緩聲說道:
“陛下御賜金牌在此,賦予我先斬后奏之權。李大人,您還要繼續違抗圣意么!”
剎那間,內閣仿若被按下了靜音鍵。
天子御牌等同于天子本尊親臨。
見狀,楊廷和當即率眾跪下:“吾皇萬歲?!?
李瓚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幾下,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嘿嘿嘿……張大人……誤會,這都是誤會啊。咱們都是為朝廷辦事的,下官這就配合,這就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