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晚風吹拂嘉陵江。

洪崖洞正在拆遷重建，哪怕夜深了仍舊燈火通明，隔著很遠也能聞到一股油漆味。

少女坐在岸邊，抱著膝蓋，注視著江面上掛著燈籠的小舟。

千廝門大橋還沒建成，湖面一眼都望不到頭。

這么黑的湖，也不知道有多深。

風吹過，少女下意識想將頭發捋于耳后，手指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度，完全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她一愣。

轉而才想起來，自己剛剪了短發。

繼續抱著膝蓋，兜里的諾基亞突然發出嗡嗡的響聲，少女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將它丟進嘉陵江中。

好吵。

撲通——

手機扔進湖面、揚起一圈漣漪。

世界重新安靜下來。

過了會，又聽見不遠處傳來淡淡的談笑聲。

少女將自己抱的更緊了一分，恨不得要縮進夜色里。

她猶豫著要不要換個地方發呆，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主要是一動也不想動。

耳邊的談笑聲停頓。

那幫人估計是看到自己了。

少女身體抖了一下，旋即無奈而又解脫的嘆口氣，轉過頭，果然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皺著眉頭、嘴里叼著廉價香煙朝這邊走來。

男人左手戴著布手套，抱著黃色的安全帽，臟兮兮的臉上努力的擠出一抹溫和笑容：

“妹娃兒，一個人跑勒子耍？你老漢誒？”

少女不答。

男人尋思片刻，蹲下身來，用別扭的普通話把剛才自己說的話翻譯了一遍：“小妹妹，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你爸爸呢？”

“爸爸在家。”少女說出這四個字，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這么晚了，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的，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歇會就回去了。”

男人撓了撓屁股，還想說什么，但身后的工友已經發出吆喝，他回頭應了一聲，又帶著擔憂看了一眼少女，最終無奈道：“好嘛，你自個注意安全哈。”

男人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少女抱著膝蓋，隱隱都能察覺到有人在關注著自己。

“……”

如果現在跳下去的話，搞不好會被救起來。

聽說在人快要被淹死的時候會本能的掙扎，如果他下來救我最差的結果是被我拖著一起沉沒。

今天……恐怕不是好日子。

少女抿抿嘴，起身，雙手揣兜，縱步跳上岸，逆著家的方向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

路上，偶有摩托車呼嘯而過。

馬路沿子的落葉會被風卷至空中。

今夜的星星很多，抬頭看看，有種被宇宙包裹的感覺。

少女喜歡黑，也喜歡夜。

這會讓她有種安全感。

走著走著。

夜越來越深，耳邊的聲音也逐漸消失，安靜到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

“您好——”

突然，稚嫩的童音鉆進少女耳朵。

少女一愣，轉頭看向路邊。

那是一個穿著童裝的小孩，小孩眼睛很大，瞳孔里反射著月光，看著很乖。

“你好。”少女下意識地回答，隨后就像工地上那個男人一樣問道：“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來這里，你爸媽呢？”

小孩笑了：“我走丟啦！”

“？”

走丟了……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少女皺眉：“這樣很危險的。”

“不危險呀。”小孩從兜里掏出一個玩具：“你看，我有牛護符，力大無窮，沒人可以欺負我的。”

少女臉上難得的出現無語的表情：“你少看點動畫片吧，走吧，你家在哪，我帶你回家。”

“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小孩撓著頭：“但是我只要站在這里不動，爸爸媽媽就會回來找我的。”

少女沉默。

要不是手機丟了，現在就能打個電話報警求助。

沒別的辦法，就像小孩說的，最好的做法就是原地等侯。

但是這么晚了，放他一個人在這里等候確實是令人不放心，少女思量片刻后蹲在他的身邊：

“我陪你等吧。”

“好耶！”小孩自來熟的抱住少女的胳膊：“姐姐你好香！”

“……”

少女嘴角抽搐，強忍住給這小孩一拳的沖動：

“莫挨老子。”

小孩被唬住了，緊忙松開手，掏出牛護符對準少女：“嘿！你可別欺戶我。”

“……”

少女瞥了他一眼，從隨身帶的包包里掏出一個水瓶：“喝點水不？”

小孩點頭如搗蒜，接過水瓶庫庫喝了一大口。

他擦了擦嘴，鞠躬道：“謝謝姐姐。”

少女將水瓶放回包里，抱著膝蓋：“歇會吧，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噢。”

小孩坐在她身邊，從包里鼓搗出一個新的護符：“姐姐，這個送你。”

少女皺眉：“這什么？”

“羊護符，可以讓人靈魂出竅，變成幽靈。”

“……”

少女難得的笑了笑。

如果能變成幽靈那還挺好的，就不會被任何東西傷到了。

“謝了小孩。”接過護符，她道：“還有沒有別的？”

“嗯……”小孩拿出一個龍護符：“不行不行，這個我要留著。”

找找找，掏出一個雞護符，他注視良久，最終忍痛割愛道：“介個給你！可以讓人漂浮的！好東西！”

“謝了哈。”少女笑笑，揉了揉小孩的腦袋瓜。

小孩道：“姐姐，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

少女笑容漸收，她沒打算說真名，聽到這話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傷：“叫我栗子吧。”

“栗子姐姐~”小孩晃著腿，顯然沒往心里去。

“你呢？”栗子問。

“媽媽告訴我，小朋友在外面，不能把寄己的名字告訴別人。”

“……”栗子很無語，打量他一眼道：“你最喜歡的動畫角色是什么？小玉？”

“不！”小孩突然站起，目光肅然：“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小火龍！”

說罷，他模仿小火龍噴火的模樣：“吼吼！”

“……”栗子笑了，托著臉道：“那我就叫你小火龍咯。”

“好呀！”

小孩開心極了，他模仿小火龍的樣子跑來跑去，并大喊道：

“我是小火龍！別看我長得小，但是如果惹我生氣了我就會變成噴火龍！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