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色灰蒙蒙的,仿佛給榮國府蒙上了一層輕紗,透著些許壓抑。鳳姐坐在正堂,雖身著精致華服,卻難掩一臉的疲憊,府里上上下下諸多事務都得經她手,著實勞心勞力。
下人來報有人領東西,鳳姐打起精神,讓人拿來帖子。帖子展開,念的人逐字念著,一共四件事呢。鳳姐聽得認真,時而點頭,時而皺眉。待聽到兩件有疑問的,她輕敲著扶手,語重心長地說:“這兩件呀,開銷錯處可得算明白了再來領,咱府里的銀子也得花在刀刃上,不能稀里糊涂的呀?!闭f完,才把帖子擱下,那來領東西的兩人自知理虧,灰溜溜地走了。
這時,張材家的走上前來,陪著笑臉,輕聲問:“奶奶,這是咋回事呀?”邊說邊遞上帖子。張材家的看著帖子回稟道:“奶奶,就是方才車匠做圍子,來領裁縫工銀的事兒呢?!兵P姐接過帖子,細細看了看,轉頭對彩明說:“彩明啊,把這事兒仔細登記好咯,等王興交了買辦的回押,再按規矩發放。”彩明脆生生地應了,趕忙去辦。
接著又念另一件買紙料的事兒,鳳姐聽完,對張材家的說道:“這事兒也記好了,你那邊繳清了咱再發下去,都得按章程來呀。”張材家的連連點頭稱是。
鳳姐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對眾人訴起苦水來:“你們呀,別覺著我事事較真,管得嚴。我這也是沒法子呀,府里這么大一攤子事兒,我若不仔細著,往后可就亂套了。今兒個本想饒了那來遲的,可我要是松了這一回,明兒他也來遲,我也來遲,那還成什么樣子了。我這心里頭也不好受啊,都是為了大家伙兒能順順當當的呀?!?
可即便訴著苦,規矩不能壞。鳳姐臉色一正,放下簾子,嚴肅地吩咐:“把那來遲的帶出去,打二十板子,也好讓旁人長長記性?!北娙艘宦?,不敢耽擱,忙拉了人出去。板子聲一下下傳來,堂內眾人都屏息靜氣。打完了,仆人進來回話,鳳姐又對賴升交代:“扣他一個月的錢糧,讓他好好反省反省?!辟嚿龖潞?,鳳姐才揮揮手讓眾人散了,各自去忙。
那些來領牌子、交牌子的人來來往往,瞧見這一幕,心里對鳳姐又敬又怕,可也明白她這是恩威并施,為的是把府里管得井井有條。而鳳姐呢,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又接著操心起下一樁事兒了,畢竟這府里離了她,還真不行呢。
且說那日,秦鐘跟著寶玉一同進了賈府學堂,本想著能好好念書,結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赡琴Z瑞呀,本就是個眼皮子淺的人,見秦鐘穿著打扮雖也算干凈整齊,可到底透著股子家境普通的模樣,心里就起了別樣的心思。
學堂里課間休息時,一幫子人正閑聊著呢,賈瑞瞅著秦鐘,陰陽怪氣地開口了:“喲,秦鐘啊,你說你呀,家里那境況,能供得起你來這學堂念書,也是不容易??蓜e到時候學沒學好,倒給旁人添了麻煩。”秦鐘一聽,臉“唰”地就紅了,心里又氣又委屈,可他性子本就靦腆,又不好當場發作,只得咬著嘴唇,低下頭小聲說道:“我自是用心來學的,怎會給旁人添麻煩?!?
賈瑞卻不依不饒,還接著說:“哼,用心學?你家那點兒家底,能和咱們這些人比嗎?可別到時候跟不上,還在這兒硬撐著?!敝車袔讉€跟著賈瑞混的也在那兒附和著笑,秦鐘的眼眶都紅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強忍著才沒掉下來。
寶玉在一旁早就聽不下去了,他平日里最是看重秦鐘,見他受這般委屈,當下就氣呼呼地站出來,對著賈瑞說道:“你這人怎如此刻??!秦鐘來學堂是為了求知,又不是和你比家境的,你這般刁難他,可太過分了。”賈瑞見寶玉出面,心里雖有些忌憚,但嘴上還逞強道:“我不過是好心提醒,怎就刁難了,寶玉你可別太偏袒了?!睂氂竦闪怂谎郏膊辉冈俣嗪退m纏,拉著秦鐘就走了,邊走邊安慰著秦鐘,說帶他去鳳姐那兒坐坐,散散心。
到了鳳姐那兒,正趕上鳳姐在用飯呢。鳳姐瞧見他們來了,臉上立馬綻出笑容,熱情地招呼道:“喲,快上來,快上來坐吧,今兒怎么想著到我這兒來了呀?瞧這秦鐘,眼睛咋還紅著呢,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寶玉氣鼓鼓地說:“鳳姐姐,您是不知道,那賈瑞在學堂里可欺負秦鐘了,就因為秦鐘家里沒他們那般富貴,便說了好些難聽的話,把秦鐘都快氣哭了呢?!?
鳳姐一聽,眉頭一皺,臉色也沉了下來,心里暗自思忖道:“哼,那賈瑞,平日里看著就沒個正形,盡干些招人嫌的事兒,我本就瞧他不順眼,如今竟還欺負到秦鐘頭上了。只是他好歹也是個爺們兒,我一個女子,公然去管他那些腌臜事兒,傳出去怕也落人口舌,失了分寸呀??汕冂娺@孩子受了委屈,我又怎能袖手旁觀呢?!毕胫銐合滦睦锬枪勺託?,臉上依舊帶著幾分嚴肅說道:“哼,那賈瑞平日里看著就不地道,凈干些眼皮子淺的事兒。秦鐘你別怕,有我和寶玉在呢,他要再敢欺負你,我定不饒他。不過呀,這事兒咱們也得講究個法子,不能莽撞了,得讓他知道厲害,又挑不出咱的不是來才好。”
秦鐘微微欠身,感激地說:“多謝嬸子和寶二爺護著我,我原不想惹事,只是他實在說得過分了些。”
鳳姐一邊吃著,一邊關心地問寶玉:“那你們這是在外頭吃的,還是在別處吃的呀?你呀,老是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吃的啥。”
寶玉忙說:“是跟著老太太吃的,剛從老太太那邊過來呢?!闭f著,便拉著秦鐘尋了位置坐下了。
不多會兒,鳳姐吃完飯,正擦拭著手呢,這時,寧國府的一個媳婦走了進來,是來領對牌的,為的是支取香燈用度。
鳳姐瞧見那媳婦,臉上笑意更濃了,打趣道:“我呀,早算著你今兒個該來支取了呢。想必是忘了,怕是中酒喝糊涂了吧,這事兒要是忘了呀,可就不好辦咯。我可還惦記著這香燈的事兒得順順當當的呢,你倒好,差點誤了事呀?!?
那媳婦趕忙賠著笑,臉上滿是歉意,連聲道:“何嘗不是忘了呀,何嘗不是忘了。方才突然想起來,這要是再遲一步,可就真領不成了呀。您也知道,這府里事兒多,一忙起來,就把這茬給忘了,還望您多擔待些呢。”
鳳姐笑著擺擺手,說道:“下次可得長點兒記性呀,府里的事兒,一環扣一環的,哪件都耽擱不得呢。今兒個幸好趕上了,要是誤了香燈的事兒,那上頭怪罪下來,咱倆可都不好交代呀?!?
那媳婦連連點頭稱是,說道:“是呢,是呢,以后我定把要辦的事兒都記在本子上,每日都查看幾遍,絕不敢再忘了。鳳奶奶您向來辦事周全,我可得多跟您學著點兒呢?!?
鳳姐聽了這話,心里受用,笑著說:“你呀,嘴就是甜,不過這做事仔細些總歸是好的?!闭f著,便把對牌遞給那媳婦,又叮囑了幾句,那媳婦接過對牌,又是一番千恩萬謝,這才領了對牌離去了。
寶玉和秦鐘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里對鳳姐處事的利落勁兒又多了幾分佩服呢。寶玉笑著對秦鐘說:“你瞧鳳姐姐,這管起事來,真是井井有條,又讓人挑不出錯處來,那賈瑞要是見了鳳姐姐這厲害勁兒,怕是也不敢再造次了?!鼻冂娨残χc頭稱是,心里那委屈的陰霾也漸漸散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