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的家就在廣場旁邊的那座樓,與周圍相同的老舊風格,灰灰的外墻上攀巖著污漬和鐵柵欄。
扶旺牽著西西來到二樓一戶人家的門外,西西小心的抬眼盯著他,一大一小都惴惴不安的樣子。
到了門口,扶旺剛剛沖天的火氣也平靜了一些,其實他也沒想好要怎么談,只能硬著頭皮按響了門鈴。
老樓的隔音并不好,能夠清楚的聽到里面的抱怨聲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門忽然被拉開,門里站著一個戴著眼鏡、看著有些文氣的男人,和扶旺想象中的滿臉橫肉的形象完全不同。
男人疑惑的看著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說話的口氣略顯急躁:“什么事?”
扶旺將身后的孩子推了出來:“這、這是你女兒嗎?”
西西看到男人,轉身抱住扶旺的腿,不愿意抬頭。
男人眉頭一皺,眼神里顯出一絲不耐煩:“你又出去瞎跑什么?”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拉拽西西。
扶旺護著人向一旁閃躲,說道:“叔叔,你不能打小孩!”
男人見對面只是個孩子,一時間兇相畢露,伸手推搡著:“跟你有關系嗎?你誰啊,管到我頭上來了,趕緊滾。”
扶旺瞪著眼睛,倔強的站在原地。
男人不屑的一笑,他完全沒把扶旺看在眼里。
這么多年來,他用暴力解決了很多問題,甚至在家里能達到作威作福的地步。
遇到硬茬子最多裝一會,說幾句軟話就過去了,而在他的判斷里,面前這個少年顯然不是硬茬子。
一想到能在外人面前甩甩威風,他一時間意氣膨脹,抬手就要甩扶旺一巴掌。
向小圓追上來的時候,正趕上扶旺抱著西西像小鴨子一樣,被逼退到角落。
他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將他拉開。
向小圓可比他生生高了半個頭,男人有些發怵,訕訕的收了威風。
“我說你們都是誰啊,趕緊離開我家。”
扶旺看到小圓,底氣也足了一些:“你虐待兒童,西西身上都是傷,這是犯法的。你說以后再也不打了,我們就走。”
男人振振有詞道:“我管教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你管不著。”
說著,他搶過西西就往屋里走,“你個小吉安種,看我不打死你。”
西西被拖行在地,發出凄厲的哭喊聲。扶旺努力的拽著她的衣服,卻不敢完全使勁。
男人滿嘴噴臟話,“還敢找人回來,我**打死你。”
“住嘴!”扶旺咬緊牙齒,一個燕子踏地,狠狠打在他眼窩上。
還是熟悉的警局,還是熟悉的警察。
扶旺和向小圓坐在會議桌的一側,另一側坐著個鼻青臉腫的男人。
“給我打成這樣,警察同志,必須給我賠錢!”
警察皺著眉頭撇了他一眼,對著兩人說:“再生氣也不能打人呢。”
向小圓注意到扶旺的局促,小心的開口:“叔叔,我們未成年,他還沒滿十六呢。”
未成年,可以是邪惡的刮骨刀,也可以是正義的保護傘啊。
太陽落山,扶旺和向小圓才從警局出來。民警送他們的時候,看到扶旺一臉犯了錯誤的憂愁,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腦袋。
夜里的溫度明顯比有太陽時低很多,向小圓的手插在口袋里,呼出一口白氣。
“走吧,先找個地方住下。”
他四處張望著,出發向馬路對面走去。沒走兩步,一回頭,看到扶旺還愣在原地,氣哼哼的回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想幫她,但是你能不能看看實際情況。剛才那民警都說了,他們已經教育過西西的家長了,婦聯也經常回訪,你還要怎么辦?”
“這件事已經完了,你就別閑操心了。”
扶旺嘟囔著:“沒完...沒完”
向小圓看他跟個驢一樣木在那里,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么呢?大點聲。”
扶旺抬起頭:“我說沒完。那個男人說要打死西西,我看到他的眼睛了,他是認真的。”
向小圓根本不相信,只有扶旺這個傻子才會這么蠢的把人家嘴邊的話當真。
“別開玩笑了。好,就算是真的,你也幫不了她。”
扶旺的眼睛里有種天真的堅持,“我能幫。”他轉身向著西西家的方向走去。
向小圓氣急敗壞的踢散腳邊的雪堆:“你能個屁,我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你個蠢驢、煞X。”
扶旺的沒有回頭,沉默著漸行漸遠。
“好,那就分道揚鑣。你就在這做你的狗屁天使吧,我自己也能想辦法回家!”
他干脆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越走越急,越走越氣,越走越黑......
兩邊的景物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開始模糊變形,飄著小雪的路邊,奇異的變成了溫暖雜亂的客廳。
向小圓明明沒有眨眼,卻好像是掉了幀,忽然清醒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還有思想,卻完全控制不了身體。他嘗試著大聲呼喊,聲音卻被困在一個罐子里,完全傳不出去。
向小圓的腦袋忽然被轉向了左邊,他的視線跟鏡子里的眼睛接軌,那雙眼睛不復初見時的可憐可愛,而是陰測測的漆黑。
鏡子里照應出來的人,是西西。
·
三個人并排躺在地板上,像極了案發現場。唯一人道的是,白玉樹給他們三腦袋下面都墊了一疊紙殼。
林燦被雷劈的小臉黢黑,順滑的頭發也變成了爆炸卷,所幸并沒有生命危險,老瞎子說他一會就能醒。
但是另外兩個情況可不樂觀,深度昏迷,一動不動,甚至渾身冰涼,連臉都透著股詭異的青紫。
老瞎子緊趕慢趕帶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穿著玫紅色的舞衣,看著是從廣場舞方隊里面薅出來的。
這個阿姨可不簡單,她是老瞎子的師姐,當年是年輕一代靈力最高的掌門候選人,但是年輕時候對師父求愛不成,一怒之下叛出師門。
方蕓抱著胳膊站在一旁:“朗之,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次求我。但是我現在有單位,不能私下接活。”
老瞎子神色肅穆:“師姐,這個孩子是天能教的唯一嫡傳弟子,已經拜過祠堂了。”
方蕓一愣,這才正眼看向地上的人兒,“倒是有副好根骨。”
她雙手合十又緩緩張開,掌心散發出柔和的綠光,“也算是了結我與天能教的因果。”
不多時,她睜開眼睛擦拭著額頭的冷汗。
“百年難遇,這個惡靈剛剛蛻竅,已經化境,怨氣沖天。我暫時穩定了他們的神魂,他們只有在境內破壞掉惡靈的核,才有可能醒來。”
化境是畸靈以上才能發展的能力,能夠幻化出一片主宰之地,被拉入其中的人和生命,都會被操控玩弄,無法擺脫。
也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之地。就連最厲害的除靈師,也不敢保證能夠強行突破。
老瞎子:“只能自救?”
方蕓點點頭,隨后說:“還有一個機會,我可以送一個人進入境中,但只能維持1個小時。
這個人不能有一絲靈力波動,否則被惡靈察覺到,直接自毀靈境,他們倆個就死定了。”
兩個人沉吟片刻,齊齊將目光對準白玉樹。
白玉樹呆呆的指向自己:“我?不會有危險吧。”
方蕓:“幸運的話沒有,不幸運的話可能落點病根。”
白玉樹:“什么病根?”
“比如體質下降,容易生病,容易招點不干凈的東西之類的。”
白玉樹咽了咽口水,求生的本能讓他短暫的糾結了幾秒,但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他和向小圓、林燦一個大院里長大。他爸經常念叨向軍為他擋子彈的事,他要是不救向小圓,白指導員能抽死他。
“我要怎么做?”白玉樹站了起來。
老瞎子說:“盡快找到扶旺,把這個信封交給他。告訴他,毀掉惡靈的核,他會明白的。”
·
靈境
向小圓看到西西的瞬間,已經反應過來,他們找的惡靈原來早就出現了。
看著那個蠢蛋為了它又打又鬧的,西西應該會感覺很好笑吧。
西西此時正蹲在客廳的地板上,她是沒有資格坐沙發的。
女人躺在沙發上數落著呲牙咧嘴照鏡子的男人,“就跟家里人能耐,都能把前妻打到跳河自殺,現在讓個小孩打成這樣。”
男人把鏡子放在桌子上:“那小子踏馬的會武術,飛起來打我,K,別再讓我碰到他。”
“哼,白被打一頓,連錢都沒賠,除了我誰還能跟你過。”
“你還越說越來勁了。”
女人眼睛一瞪,“把手給我放下,我可不是你那個廢物老婆,你敢打我,回頭我給你胳膊剁了。”
西西環抱著膝蓋,像個沒有意識的布娃娃,她怯懦的小聲說著:“我媽媽不是廢物。”
聽到聲響,男人轉頭就將脾氣發泄到西西身上,他怒目圓瞪,看上去像個十足的惡鬼,一巴掌狠狠打在西西的臉上。
男人:“就是因為你,劍種,我打死你。”
男人叫劍種已經叫習慣了,絲毫沒感覺這個詞把他自己也罵了。當初被發現出軌之后,他誣陷自己老婆給他帶了綠帽子,西西這個劍種就是‘證據’。
一復一日的家暴中,他奇跡般的恢復了在社會里被打壓的自信心。
他是男人,家庭的中心,他可以掌控最親密的妻子和孩子的生殺大權。
這樣的快感充滿了尊嚴和刺激。
西西像往常一樣求饒,然后雙手背后熟練的擺出被捆綁的姿勢。但是今天的戰爭,明顯不會輕易罷休。
西西哭喊著在地上打滾,“啊啊啊,爸爸救我,救救我。”
男人大發慈悲的結了一盆冷水澆在她身上,哈哈笑著說:“別真弄死了。餓了,吃飯去吧。”
西西濕漉漉的躺在廁所里,她的臉蛋好紅,嘴唇卻煞白。發燒了吧,也許已經燒了很多天了。
“好餓、好喝。”
“媽媽,我好想你”
“爸爸,對不起,我聽話,別打我了。”
她好想起來吃點東西,哪怕是垃圾。但是爸爸捆的太結實了,她的腿都被勒出了肉結,像個大肉蟲子,只能原地蠕動著。
向小圓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感覺,饑餓,渴望,絕望,恨······跟這些一比,肉體的痛苦竟然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如果西西死了,就來不及了。
他大聲的呼喊著:“西西!西西你醒醒,別死啊,千萬別死。”
西西聽到了,但她沒有力氣回應。強大的怨念形成濃厚的黑霧,從她小小的身體里一絲絲發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