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先生認為,表揚一個人,對他不一定好;指出其不足,才能使他進步。
1986年秋,在留校任教一年之后,我考上了中山大學王季思教授的博士生。赴廣州前,我請先生提一些忠告。先生說:“我要說的意見,在以前都已經(jīng)說了。不過,我要提醒你,王先生也是我的老師,但我們的風格完全不同,我們的意見也不完全相同;我這里是講批評的,王先生是不批評學生的;你要么適應,要么不適應?!?/p>
我后來慢慢體會到兩種不同風格,其實是各有千秋,對我來說則可謂是相得益彰。
我的理解,徐先生的嚴厲,對于初涉學術、尚未入門的學生來說,也可能會嚇得知難而退;但這是學術的正道,要成為一名真正的學者,必須堅持這樣的態(tài)度。
王先生的寬厚,是使每一個學生都能夠在原來的基礎上有所長進,會給學生以自信,這對于成長中的年輕人,更是十分必要的。其實王先生并不是沒有批評,只因其晚年待人之寬厚,總是先肯定成績之后,再指出不足,故罕棒喝之效;而學生之不自知者,或許會陶醉于老先生的這一分肯定而忽略其批評之深義,遂不知輕重。
如果從兩位先生的學術經(jīng)歷看,我妄以為,王先生早年籍籍無名卻大受吳梅先生的恩惠,或許與他一生對待學生特別寬厚,并重視師生傳授與提攜后進,有其一定的聯(lián)系;而徐先生從研讀西洋文學起步而最終歸于研究中國古代文學,更多的是以一己之力,特立獨行地進入到學術深處,故更多地強調(diào)學者個人的操守,對于非學術的行為,毫不寬貸。
另外,徐先生那時正當盛年,處于學術成熟與高產(chǎn)時期,他所關注的,似乎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嚴肅的學者應該如何做的問題,不太關注也不太贊同構建學術梯隊,以為應順其自然。王季思先生則因年逾八旬,特別重視學問的薪火相傳,以為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唯有化身千百,方能傳之久遠,故著意群體的學問及其傳承問題。況且優(yōu)秀的學者畢竟是可遇而未必可求;以群體的力量來彌補其不足,讓一個普通的學者,也能夠發(fā)揮其最大的潛能,也應該看作是學術的福氣。
近年回杭時,我每次去見徐先生,他總是當面批評說:“你寫得太多,太快了?!蔽一匚断壬脑挘瑢懙锰?,則意味讀得太少;太快,則仍未去其浮躁,思考尚未成熟即圖相炫。所以我近來較少發(fā)文章,有一些文章壓在手邊已有幾年,總想,冷一冷,或許還有問題。冷一冷的另一結果,卻是開始真正體會到求索、思考問題與寫作成文本身的快樂;至于發(fā)不發(fā)表,或是先露面后露面,都不重要。雖然有時或許因此而被人“搶先”,但那也可能只是些時興的泡沫而已,原不必再去增加一篇垃圾。況且某些學術問題數(shù)十年已未有人涉足,根本無人來“搶”;或則既為獨特思考結果,必與人不相重復,也無可與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