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李維克博士請了兩天的假期,在西塞爾的隨身保護下,李維斯與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的奧莉安娜告別。
已經走了有二三十米,身后第三次傳來奧莉安娜依依不舍的聲音。
“大哥哥!你一定一定要早點回來哦~”
男孩遂再次轉過身,
金發小姑娘站在排水道外口,踮著腳尖用力揮舞小手,仿佛兩扇大風車。
昏黃色的夕陽映射在女孩的身上,為冷寂的大壩區灑下一抹生動活潑的剪影。
在女孩身后,排水道內的陰影中,看不清面孔的李維克博士似是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實驗室里。
李維斯面帶微笑地向著排水道的方向揮揮手,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奧莉安娜的臉上綻放出更加燦爛耀眼的微笑。
不忍再看向那張視自己為唯一朋友的憔悴小臉,男孩轉過身,對西塞爾點點頭,跟在西塞爾的身后向大壩區的外圍走去。
從外在表現上來看,奧莉安娜比剛開始見面的時候有活力多了,小姑娘也努力向李維克博士和他表現著自己健康活潑的一面,
但這只是鏡花水月,
就算他再怎么推拿按摩,也只是能讓奧莉安娜冰涼的身體稍稍暖和一些,除非是器官移植,不然做什么都是治標不治本。
日益衰弱的身體像是浸泡在強氧化劑里的鋼鐵,時間化作湍急的瀑布帶著奧莉安娜向著亡者的方向一路奔騰,不受控制地墜向寂靜的世界。
若是不能在細胞層面重塑器官,恐怕用不了兩三年奧莉安娜就會徹底病倒。
死神向他這個得了枯肺病的病秧子展露微笑之前,已經把鐮刀架在了奧莉安娜的脖子上。
他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理解了李維克的偏執,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瘋狂的行為。
這是不甘于摯愛被死神奪走的怨恨與憤怒,
這是為了拯救一個人,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決然。
換位思考,如果蔚奧萊和爆爆也遇到了相同的困境,恐怕他也會做出跟李維克博士一樣瘋狂的事情。
并不知道李維斯的所思所想,西塞爾還當李維斯也不舍得與奧莉安娜分別,開口安慰道。
“李維斯,別愁眉苦臉的,就是讓你去找夜鶯街的嬤嬤聊一聊,沒什么要緊的事情讓你做,等聊完了我再送你回來。”
男孩忽然停下腳步,清冷的眸光在斜陽下漾著一抹血色。
“西塞爾,如果你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死了,今天的你還能發自內心的笑出來嗎?”
被男孩凝視著,西塞爾的神情嚴肅了許多,收起了耍笑的心思。
“應該是笑不出來吧,畢竟明天就要死了,哪里能笑得出來。”
“那如果你能笑得出來呢?”
“我都說了我笑不出來,今天還活著,那肯定是想辦法讓明天的自己別死吧?”
男孩點點頭,沒再跟西塞爾多說什么,戴上呼吸裝置。
“走吧。”
離開大壩區的范圍,地勢漸低,
上方是鋼鐵圍墻環繞,建立著各種工廠、商業區和居民區的【皮爾特沃夫下城區】,
因為皮爾特沃夫有個下城區,祖安就只能稱之為‘底城’。
即便是一處對于真正的上城人來說不過是一個‘貧民窟’的地方,若無通行許可,底城人也不得隨意入內。
皮爾特沃夫下城區的下方則是一座足以容納二十萬人口的裂溝城市,
底城以海拔高度區分不同的社會階級,
最上方是能直接看到太陽的天頂花園區,由一個個被鋼鐵柵欄保護的青綠色石英圓形拱頂建筑共同構成,
有私人升降梯可從天頂花園區直接通往皮爾特沃夫下城區,享受到皮爾特沃夫人的生活水平,直走不過百步就能抵達進步之橋。
奢華而莊嚴的彩窗在陽光下折射出艷麗的彩光,遠遠看去仿佛由彩色水晶鑄成。
天頂花園區有著名為‘培養塔’的獨特建筑,
完全封閉的培養塔連接著天頂花園區的奢華房屋,
塔內種植著各種凈化空氣的綠植與美艷花朵,為房主供給清新的空氣,彰顯非凡的權勢與地位。
巨型三葉旋扇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運轉,
即便是培養塔遭到了破壞,昂貴的空氣過濾裝置也能把地表的新鮮空氣抽取到這處獨立而封閉的空間,讓天頂花園區的大人物隨時享受到只有皮爾特沃夫人才能享受到的新鮮空氣。
所謂的大人物不是別人,正是掌控著大大小小不同幫派,負責煉金工廠運轉,與上城的大家族進行貿易的煉金男爵。
嚴格意義上,通過暴力團統治著各個片區的煉金男爵才是底城真正的統治者。
在裂溝邊向裝有攻擊性機械臂的男爵打手交出十個銅輪,李維斯和西塞爾乘坐大型升降梯一路向下,高不可攀的天頂花園區下方便是懸空區,
懸空區是獨屬于天頂花園區的商貿區和附屬居民區,被底城人稱之為小皮爾特沃夫,
在天頂花園區的折光棱鏡的反射下,一縷如夢似幻卻沒有任何溫度的光明灑落在這鋼鐵縱橫的昏暗之地,給人一種生活在地表的尊貴錯覺,
能在懸空區討生活的底城人有兩種,
效命于煉金男爵的幫派或是工人領袖,亦或是珍貴的技術工人,以及其家屬。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鐵拳幫的領袖,范德爾和希爾科有能力,也有資格在懸空區購置房產,兩人卻沒有這么做。
當大型升降梯的制動輪發出‘咔噠’一聲之后,升降梯的大門緩緩從兩側打開,
在這個海拔高度,輕盈的空氣突兀的有了自己的‘重量’和‘質感’,
對于第一次來這里的人來說,空氣吸進肺里像是灌了一口烈酒,直接嗆進了嗓子眼。
此時此刻,即便是仰著腦袋也不可能看到任何光明,唯有晝夜不熄的霓虹彩光閃耀在這真正的不夜城之中。
這里便是底城的【中層城區】,祖安人公認的底城主體,建立在祖安大裂溝中部,掏空了懸崖所搭建的鋼鐵與巖石之城,
原本的黑巷只是中層城區二十五條街巷中再普通不過的街巷,卻因著范德爾的一雙鑄鋼鐵拳一舉成為了整個中層城區最繁華的片區,
曾經的黑巷統治者,裂溝區礦業工廠的主人【朗科男爵】及其幫派拖家帶口地被揭竿而起的鐵拳幫送進了廢棄物焚化爐之中,
等到其他的煉金男爵如饕餮一般將朗科男爵的資產和地盤瓜分完畢,范德爾已經站穩了腳跟,成為了黑巷實質上的統治者,再也容不得他人插手。
因著各種因素,黑巷就此成為了一塊沒有煉金男爵愿意染指的【無主之地】。
許多勢單力孤的商人會刻意選擇在黑巷進行交易,免得被交易對象連錢帶人吞進肚子里。
在密布著各種男爵打手的中層城區,唯有黑巷不受任何煉金男爵管束,
至于說比中層城還要更低的裂溝區,那是屬于底城人自己的貧民窟。
有毒的煉金工廠在裂溝區底層遍地開花,熒綠色的煉金廢料和致命的灰霾時而從壞掉的排污管道中泄露出來,
絕大部分在裂溝區討生活的人都沒錢購買完備的防毒煉金裝置,故而裂溝區的居民平均壽命不會超過四十五歲。
曾經的范德爾和希爾科就是朗科男爵手下的孤兒礦工,因不滿被朗科男爵和混混們壓榨而舉起反抗的旗幟,這才有了今天的黑巷。
但是在李維斯的眼里,鐵拳幫只有黑巷是不夠的。
范德爾跟上城的談判給底城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煉金男爵們卻只知道默默地拿好處,一點表示都沒有。
天底下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
走在黑巷的街道上,李維斯默默盤算著接下來要怎么敦促范德爾和希爾科分化并瓦解煉金男爵的勢力,
在這件事情上,丹尼的蝮蛇幫能發揮出獨特的作用,只要繼續拉攏艾力斯,倒是不用擔心丹尼會叛變。
身旁的西塞爾卻忽然開口道。
“你要先回一趟福根酒館?”
李維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所走的方向是福根酒館,跟夜鶯街的方向南轅北轍。
“不,先去兒童游樂場看看。”
兒童游樂場所在的街道完全由鐵拳幫的人所把控,安全問題不是很大。
就蔚奧萊在鐵拳幫明面上的價值而言,敵對勢力還不至于為了一個小丫頭下如此大的血本,
反倒是自己戴著這么一個顯眼的面具整天晃來晃去,十分扎眼。
科茲莫醫生但凡把當天看病時的情況下透露出去半分,也不會有人傻到略過自己而抓一個不知所謂的小丫頭。
除了極個別的鐵拳幫心腹,少有人明白蔚奧萊對范德爾的意義,至于說為什么范德爾保護的這么緊,
還不都是因為殺千刀的蝮蛇幫竟是向小孩子下手嗎?
所以,現在蔚奧萊和爆爆她們的處境很安全,危險的只有自己。
這樣,很令人安心。
站定在游樂場的門口,李維斯看向西塞爾。
“你就在這里等我。”
西塞爾聳聳肩,摸出一盒香煙靠墻蹲下,開始吞云吐霧。
轉動鑰匙打開反鎖的強化鐵門,打擊沙袋的‘砰砰聲’便從內部傳來。
李維斯走進還亮著光的游樂場,放緩腳步,在懸吊著的沙袋前找到了正汗流浹背的蔚奧萊。
蔚奧萊背對著他,上半身只穿一件彈性背心,
昏黃的燈光映射在女孩的背部,第一眼看上去個頭似乎長了不少,身體線條也比之前要硬朗有型。
額頭上的頭帶早已吸滿了亮晶晶的汗液,女孩的雙手纏緊了暗紅色的纏手帶,擺出拳擊的姿態,有板有眼地變換著靈活的腳步,用范德爾所教授的組合拳擊打在沙袋上。
顯然蔚奧萊一直把他的話記在了心里,出拳的力道盡量保持在不會磨損手部關節,卻又能強壯骨骼的程度,
沙袋不搖不晃,卻實打實的打出了拳鋒和勁力。
待到打完一套拳術,女孩動作一變,一聲輕喝,提膝撞向沙袋畫著‘三角區域’的‘要害部位’,動作充滿了殺傷性與威懾力,
這是他所傳授的格斗術中的一種,
與范德爾脫胎于街斗的拳擊術不同,他所傳授的這套來自于混亂記憶中的格斗術被人系統的精煉過,自成體系,且更具有殺傷性和破壞性,
這些招式直指人體要害,一出手就要取人性命,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能隨意使用。
在這套格斗術之中還包括著擒拿技,絞殺術,摔技與投技,以及常見冷兵器的基礎使用方法,
因為各種原因,目前他只傳授了蔚奧萊致命格斗術和長短刀的使用方法。
可惜他的身體不支持他與蔚奧萊對練,不然的話蔚奧萊還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在李維斯默默觀察的時候,蔚奧萊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身體的動作,動若脫兔一般地微微側著身子,
一半的身體隱藏在燈光觸之不及的陰影中,
女孩偏過腦袋,雙拳虛握,下巴收緊,凜冽如刀的銀灰色眸子遠遠地掃過來,
在看清楚男孩的樣貌之后,女孩肅殺的表情又轉瞬間融化成喜不自禁的笑意,
有失體面地小跑著湊到李維斯的身邊,蔚奧萊用浸潤著汗水的右臂一把摟住男孩的肩膀,咧著嘴露出兩排大白牙。
“我正想你呢你就過來了,李維斯,你說咱倆是不是心有靈犀?”
男孩面無表情地看向大大咧咧的女孩,隨手摘下呼吸裝置,一股還挺好聞,又帶著些酸澀感的味道撲鼻而來,
意外的是,他好像并不討厭這股味道。
如此看來,灰霾還有摧毀人嗅覺系統的負面作用,不積極維護排污管道的皮爾特沃夫人真是罪大惡極!
男孩抽了抽鼻翼,淡淡道。
“咱倆要是心有靈犀,那你就應該明白,在欺負我之前得先把自己洗干凈一些。”
“嘿嘿,差點忘了我現在渾身是汗。”
嗅了一下自己的腋窩,蔚奧萊帶著壞笑擠眉弄眼。
“不過嘛,咱倆都熟到穿一條褲衩子了,你還送我衛生巾,總不會介意這個吧?”
雖然言語和動作略顯粗鄙,一點淑女的氣質都沒有,但李維斯知道,這是蔚奧萊想要表達跟自己親近的意思,所以他原諒了蔚奧萊的無禮。
親手教出來的,打又打不過,他只能繃著臉表達自己的不滿。
哪怕把奧莉安娜的溫柔分給蔚奧萊十分之一,蔚奧萊也能用‘賢良淑德’來形容一下。
“蔚奧萊,等我去了上城,一定得給你請個禮儀老師。”
蔚奧萊滿不在乎地松開李維斯,撇撇嘴。
“要啥禮儀老師?你這么厲害,你教我不就行了?”
李維斯滿頭黑線。
“那我能教你怎么生孩子嗎?”
蔚奧萊擲地有聲。
“能啊?怎么不能,你敢教我就敢學!誰怕誰?”
終于還是沒忍住,李維斯對蔚奧萊施加了正義之手,將女孩的腦瓜彈了一下。
“笨蛋!你當是打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