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紙扎和塑料袋都在他面前的貨架上。

莫問枕不帶情緒彎彎嘴角，“晦氣。”

“什么？”

“我嫌棄晦氣，不行嗎？”莫問枕冷哼一聲，轉到另一邊去。

莫驚春莫名其妙。

一個搬死人做殯葬的，還嫌招魂幡晦氣？

好在左手沒有被焦慮影響，尚能靈活使用。莫驚春右手抱著不肯離開他的莫星河，扯了一只大的黑色塑料袋，把莫問枕隔空指點的東西裝進去，蠟燭、香也裝了一些。

夏嫂用手背抹著眼睛和鼻子，雙唇顫抖，和莫驚春說：

“我還想定手機和電腦，還有男孩子喜歡玩的那些游戲機和足球，阿枕說你會做。”

莫驚春一怔，立刻反應過來夏嫂說的應該是紙扎。轉頭看貨架找，莫星河細瘦的手臂一抬，給他指了某一處。

“這里有兩個手機。”莫驚春把東西遞給夏嫂看。

印刷出來的紙樣，說逼真也沒有多逼真，但多少應該能糊弄死人。

夏嫂接過去，有些失望，“不是這種的，阿枕說你可以做得很像的。我想定一個，像我之前用的那個手機一樣，手機屏幕上是我和明仔的照片。那個手機……”

夏嫂說著說著，又抽泣起來。

“為了給明仔治病，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連那個手機都賣了。明仔昨天還說，等他長大了賺錢了，把那個手機給我買回來。因為上面有我和他的照片。”

“明仔一直想要一臺游戲機，想要電腦，但是我們……我們沒有錢。他治病都那么痛了，也沒跟我哭鬧要過，每次都跟我說，媽媽，你放心，雖然我也很羨慕班里面的同學有，但是我可以等我長大了自己賺錢買。”

哭聲凄慘。

莫驚春沉默看著她，想起他父親以前常說的話：

紙扎，是活人送給亡者最后的禮物。

有人要盡生前沒有盡過的孝道。

有人要圓滿亡者生前沒有實現的心愿。

說到底，紙扎祭品是對活人做善事，是啟發活人的心。

“孝親思恩，濟貧助孤；啟發民心，布施向善”——一直是莫家千百年來的宗旨。莫家先祖這句墨寶，一直懸掛在家里的祖先牌位之上。

莫驚春的心里有小小的觸動，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紙扎都是放到火里燒的，做得像不像都沒有什么區別。”

大火一燒，像或不像最終都是一團灰。

“但是我想明仔在地下收到的時候，能用好的。”夏嫂哭得根本沒法連貫成句。

莫問枕煩躁嘖了兩聲，胡亂撓了撓頭發，“行啦，你別哭啦，你跟莫驚春說說你想做什么樣的，他會做，百分百給你還原。”

莫驚春錯愕，轉頭看莫問枕，又皺起眉。

莫三爺家的都這么愛隨他們心意把人架起來的嗎？

“我明天去進貨那里看看，有的話幫她進貨回來不就行了？”莫驚春沒個好氣。

莫問枕卻嗤笑一聲，“你知道在哪里進貨？”

莫驚春抿抿唇。

他還真不知道。他從小看到大，除了現成的紙錢燭火，店里的紙扎品都是他老爸自己做。

扎、捫、寫、裝，從無到有。

但他本來就打算去找別的紙扎鋪，把莫驚冬生前接的訂單給轉出去。

“去找找唄，我只有七天假——”

“人家都說不要那種了。你不是一雙巧手嗎？給她做唄，她都這么可憐了。”莫問枕用眼風掃他，自作主張和夏嫂說，“他小時候做什么像什么的，以前用幾條竹篾和紙搞出幾本漫畫書的樣子出來，把老師沒收的漫畫書給換出來，一個學期了老師都沒發現。你拿圖片給他，他肯定能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莫驚春急著制止阿枕的話，想婉拒夏嫂這樁生意。夏嫂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和莫驚春深深鞠躬，不住感激：

“謝謝你！莫老板！謝謝你！我就是希望——希望明仔在下面能收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活著的時候我沒法幫他實現，他死了……我……拜托你了，莫老板！我給你磕頭！”

說罷，還真的要跪下來。

莫驚春大驚失色，趕緊拉住她，“夏嫂，不至于的！不過做個紙扎而已，更何況我也沒答——”

“行啦！夏嫂，你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吧，都入秋了還跳河，你不冷我還冷呢。”莫問枕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吊兒郎當抱著雙臂。

跳河？

莫驚春怔在了那里，眼睜睜看著莫問枕把人送出門，送上車，折返回來的時候，靈巧躲開了莫驚春要拽他的手。

“干嘛？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莫驚春氣極，“你趕鴨子上架，你還嫌棄上了？！”

莫問枕打了個噴嚏，瞥他一眼，“你是鴨？”

莫驚春張張嘴，一時竟然找不到自己的舌頭。等看到莫問枕嘲諷的笑眼，心里被停滯的煩躁才又續上了。

“我又不是做紙扎的！夏嫂的紙扎我不接，你自己跟她解釋——”

“你不做，她就去跳河。”莫問枕斜乜他，“我剛剛把她從河里撈上來，好說歹說才讓她有個念想，先辦好紙扎這件事，好歹多活這幾天。捏捏捏，不然你去跟她說，你說你做不了，你讓她繼續去跳河。”

莫驚春皺眉。

母親失去了孩子，聽著是可憐，但可憐也不要這樣道德綁架他啊！莫驚春的右手背在身后，蜷縮成拳頭。

“縣城里其他紙扎鋪難道沒有她想要的那種賣嗎？不行就上網淘嘛。”莫驚春煩躁得很，說話口氣冰冷冷。

哪想莫問枕比他更冷，“莫驚春，我覺得做人還是不要太自私了。”

“我自私？”莫驚春氣笑了，“深更半夜你們兩個過來道德綁架我，我不順你們的意就是我自私了？你們是不是沒從我身上占到便宜就覺得吃虧了啊？”

“你不自私嗎？莫家子各有各的傳承，你們家，你這一代，你就是被點了名供給祖宗看過的傳承人！你不要傳承，跑到外面去過你的花花世界，讓冬大佬放棄大好的前途代替你，你這不叫自私，叫什么？”

莫問枕的聲音并不嚴厲，但越是這樣，越是顯得陰陽怪氣，叫莫驚春心頭的火氣越盛。

“我走了，他也可以走啊！誰說——”

“你們都走了，然后留你們老豆在這里？眼睜睜看著傳承斷了，莫家生死龍銜接不上，你太爺爺那幾個獅頭送到垃圾場去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