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失長兄
- 素紙裝千秋
- 小朱又
- 2544字
- 2024-11-14 11:03:01
好在莫驚春和楚慈青剛結束上一個劇組的工作,楚慈青原本就是要送莫驚春去機場,飛下一個劇組的。
也好在還有一趟飛往南市的深夜航班,莫驚春能趕得上。
登機前,楚慈青用力擁抱了一下莫驚春。
“你好好的。”楚慈青說,“等你處理完家里頭的事情,回BJ了,我再找時間去你那兒把我的東西搬走。”
這么多年了,都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地過來的,很多東西怕已經(jīng)都分不清最初的歸屬。
莫驚春張了張嘴,說不出話。聽到登機廣播,渾渾噩噩地被楚慈青推了一把。
像收到一個指令,一個助力,他機械交替邁腿走路。
短短一夜,戀情、事業(yè)、家庭遭遇變故,莫驚春一路頭重腳輕,仿佛處在混沌的夢境中,空氣沉重而凝滯,張口喘息才能搶到一絲稀薄的氧氣,讓肺鼓起,好叫自己不會窒息。直到在座位坐好,他腦子還好似漂浮在天靈蓋外頭,完全感覺不到四肢軀干的存在,全靠微薄的意志絲線一樣牽著。
他也一時想不清楚,有東西從握緊拳的指縫中流走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分明沒有東西被包裹在掌心里頭。
坐定之后,又有信息來。是先前那個年輕男人,頭像是一輪黃澄澄的太陽,不知道是日出還是日落。
他詢問他明天能不能搭最早班機回來。
莫驚春看到消息,似冷水兜頭一澆,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七八分,或許最不好的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
短短兩分鐘里,他幾乎無法挪動僵硬的手指打字,嘗試好幾次,才觸碰到屏幕。
“我已登機。”
莫驚春告知航班信息。
順利的話,三個小時后他就能站在南市機場。
對方回得也很快。
“我安排一個友仔接你。”
兩秒后,又飛來一條,“牙醫(yī)七叔的崽,你不記得他長什么樣的話,按最肥的那個找。”
接下來再無法溝通。
落地時候果然有個胖乎乎的年輕人等在接機口,莫驚春看著他和牙醫(yī)七叔像足了八成的臉,關于在賣席巷成長的回憶涌上心頭。
林林總總,紛紛亂亂。
在剛踏回故土的這一刻,好像是撕開了過往的一道口子。
“春哥,多年不見了啵。還記得我咩?七叔家的肥豪啊。你走的時候我還小小個,可能你都沒印象了捏。”
音調(diào)彎彎繞繞的南普口音十分親切,牙醫(yī)的小兒子笑得憨厚,同時又小心覷他的臉色,多少有點安慰他的意思。
莫驚春無心寒暄,敷衍應答兩句,問肥豪,“我哥怎么樣?”
肥豪招呼他上車,揉著圓頭鼻,“阿枕哥在醫(yī)院啦,我們直接過去吧。”
莫驚春再問他大哥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肥豪抓著方向盤,含糊其辭。
“等到醫(yī)院再說吧。”
莫驚春的心便沉了下去。
也不好再影響開車的肥豪。
午夜的路上并不空曠,亞熱帶地區(qū)的城市,豐富的夜生活從宵夜開始,似乎還被評過全國最晚入睡的城市。莫驚春怔然看寬闊平坦馬路兩旁,高樓光影斑斕,流光溢彩,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個城市。
直到半個多小時后,車子路經(jīng)賣席巷的路口。莫驚春看到熟悉的古舊街景,才悵然回神,知道自己要做好面對現(xiàn)實的準備。
車子一頭扎進醫(yī)院,肥豪帶著他穿過急診門診大樓。
莫驚春以為肥豪會在某一扇病房門前停下,但他腳步一直沒停,直接帶著他穿過了深夜仍舊熱鬧的急診門診大樓和住院部。
越走越偏越空曠,路燈越少,夜色越濃重,夜風也越凍人。
在醫(yī)院偏僻的一角,離門診大樓和住院大樓很長一段距離的地方,只有一個二層小樓,沒有顯眼的標識。小樓后還有三間并排的臨時活動板房。板房門窗緊閉,只有其中一間有慘白的光從門縫底下泄露出來,空氣里混著香燭焚燒的焦苦味。
那是莫驚春從小聞到大的味道。
死和生,陰間陽界,靠著那味道隔開。
莫驚春腳步停滯了片刻,下意識不想再走近。
藍色彩鋼板房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或站或蹲了好幾個人。莫三爺、莫六叔,還有一些莫驚春無心分辨的親友四鄰,他們沉默著,偶爾低聲交談。等莫驚春到近前了,才都站起身,圍到莫驚春附近。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仿佛誰都不知道怎么開口。
尷尬的安靜中,只有板房里大型制冷設備的嗡嗡聲在輕微持續(xù)作響。
“洗手洗臉先。”
莫三爺?shù)吐暦愿馈?
有人把莫驚春帶到角落的露天洗手池,給他開了水龍頭,他就順從伸手。
水凍得刺骨,莫驚春怎么搓洗都熱不起來。遲鈍的痛感順著手臂竄到心臟里,他的心臟幾度緊縮,縮得喉頭也近乎痙攣,咬緊了牙關忍著,根本不能出聲和人說話。
有人給他塞了一手紅包和一手硬幣,久遠而熟悉的記憶涌上心頭,莫驚春捏著兩個拳頭里的東西,因為不安游離了一路的腦子反而在這瞬間清醒了。
他不用問這是要做什么。
他知道這是要做什么。
痙攣上涌,熾熱的血液沖鼻沖腦,細密的針一樣的酸澀用力刺在他的鼻后、雙眼、腦中,疼得莫驚春的身子晃了一晃。
“唔好喊佢名啊,俾佢好好上路。(不要叫他的名字,讓他好好上路)”說白話的莫三爺,聲音放得很輕很低,完全不是平常撞鐘一樣的音量。
莫驚春也分不出是誰把他輕輕推到板房門前,他順著那推帶走過去,盯著那扇藍色的門,在那一刻,起了轉身落荒而逃的心思。
不見,就不會在,就不是真實的吧?
“藍姑帶衫嚟了,你慢慢幫佢穿,唔好屈著佢手,阿枕會幫你嘅。(藍姑帶衣服來了,你慢慢幫他穿,不要折到他的手,阿枕會幫你的)”莫三爺又輕柔交代。
門被里面的人打開,嗆人的香燭紙錢焚燒味伴著香煙味撲面而來。莫驚春屏住了呼吸,看見遮擋的簾子后,有人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
而開門的青年人一身藍色一次性手術服,防護帽和口罩之間只露出一雙大而沉穩(wěn)的眼睛。
“稍微清理了一下,洗臉洗手最好是你來。”
這聲音莫驚春認得,是先前通知他的年輕人。南普口音不重,像他的眼睛,說話沉穩(wěn)而嚴肅慎重。
阿枕。
莫問枕,三爺?shù)膶O子,算起輩分來是他的堂侄子。看樣子是子承父業(yè),年紀輕輕就進殯葬行業(yè)了。
莫問枕帶著莫驚春往簾子后走,輕聲說:“我不懂你還記不記得怎么辦事,不然就我說一樣,你跟著辦一樣。”
莫驚春沒辦法有反應,他只是愣在那里,呆呆看著轉運床。
他大哥莫驚冬軟綿綿地躺在那里。
莫驚春說不出哪里不對勁,他大哥好像只是面色慘白了些,腫脹得厲害了些,看起來好像跟睡著了沒有什么不同。
但他的后腦凹了下去,呈現(xiàn)一個詭異的平直得像方塊一樣的形狀,平平躺著。他身上蓋著的白布有幾處往下凹陷,像往白布里填充不夠棉花,高大的身軀干癟得像沒有骨頭支撐。
莫驚春今天忙于工作,晚飯沒怎么吃,又因為變故奔波一路,胃里其實早已空空。但如今見床上那個——他都不敢認是不是他大哥的尸體,抽搐起來的胃翻涌不止。
“泥頭車剎不住,全身骨頭都被撞碎了,但好彩還有個全尸。”莫問枕像是怕驚動熟睡的人一樣,低聲說話,“你把錢幣放他手里,交待他打點沿路鬼差,然后上個香,給他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