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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再歸賣席巷

  • 素紙裝千秋
  • 小朱又
  • 2749字
  • 2024-11-14 11:05:16

嶺南地區喪葬流程繁瑣,但說復雜也不復雜。

人死后,按習俗,先由至親擦身洗臉穿衣。在更講究的以前,是要去水邊號哭,擲銅錢到水中,以和神靈換最干凈的水,為逝者洗去陽間殘留,干凈體面地走陰間路。

隨著時代發展,一些習俗已經被簡化,但凈身后穿壽衣、放口含等必不可少。

莫驚冬不到四十,年輕橫死,壽衣只能著三件套。

因為遺體的特殊情況,莫問枕只讓莫驚春親手將壽衣的里中外三件套好,再由他給莫驚冬一次穿好,免得多折騰。

“不敢看的話,你可以先出去,我穿好再叫你。”莫問枕說。

莫驚春搖頭,眼睜睜看著兄長破碎的軀體被莫問枕拉坐起。灰白的身上大片青黑淤腫,手臂上唇邊都留有搶救過的痕跡。

莫驚春別開眼,不忍心再看。暗中甚至咬緊自己的舌側,疑心這是夢,他其實是在去往機場的路上睡著了,夢見的是小時候跟著父親和伯父去幫人殮尸,被莫問枕小心托起穿衣的其實是別的陌生人。

不然怎么解釋呢?

莫驚冬昨天在視頻里還和他開玩笑,笑說等他帶楚慈青回來,他連包七天黃二榨粉店的頭榨(第一碗榨粉),請他們吃。

那張生動的笑臉,和眼前這張灰敗的臉壓根對不上。

“冬大佬,慢慢行,捉緊D銀錢,唔好兩手空空去。陽間的事唔使掛念喇,阿春返嚟喇,星河仔交俾佢得喇,如果有乜嘢放唔低嘅,托下夢俾我哋。最緊要係你早D投胎去,下一世唔要咁辛苦喇。”(冬大哥,慢慢走,抓緊手里的銀錢,不要兩手空空去。陽間的事不用掛念了,阿春回來了,星河仔交給他就好,如果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托夢告訴我們。最要緊的是早點投胎去,下一世不要這么辛苦啦)

莫驚春聽著莫問枕口中念念有詞,句句都是對死者的交代。恍恍惚惚想到自己確實還有個侄子莫星河。大嫂去世有幾年了,大哥這一走,莫星河的撫養責任自然是落到他肩上的。

帶到BJ去嗎?孩子讀幾年級了?他只聽大哥提過他因為幼年喪母,有輕微自閉的癥狀,不愛說話,但具體怎么樣,莫驚春沒和孩子接觸過,也還不知道。

把莫星河帶到BJ的話,該怎么和楚慈青交代?她會接受要帶一個小孩嗎?

啊對,楚慈青和他提分手了。

雖然沒有說絕情的話,但柔和態度里的堅決,表示他們的關系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莫驚春腦子里亂七八糟的,莫問枕讓他往莫驚冬手里放好硬幣紅包等,往手指上套戒指和玉扳指,往嘴里放銀幣和玉石,再灌入白米,他都一一照做,順從得仿佛行尸走肉。

小小停尸房里香火氣很濃,掩蓋掉不少更為詭異的味道。

做完一切,莫驚春被莫問枕送出門,莫三爺等人又迎上來,又把他帶到洗手池旁叫他洗干凈接觸過逝者的手,沾水的柚子葉掃過他全身上下。

接下來,就是入殮停喪了。

入殮得合八字挑好日子,在此之前,莫驚春得把他大哥留在這里。在入殮期定之前,只在家中設靈停喪,供親朋憑吊便好。入殮之后,遺體再從這里直接出殯往殯儀館,在那里舉辦遺體告別儀式,然后是火葬場,最后直接到墓地。

這流程,莫問枕剛才跟他講過了的。這一條龍他服務過很多逝者,年紀輕輕業務醇熟。

“莫家子弟早逝,我負責的那些就不收錢了,但需要付給別人的可能少不了。”莫問枕先前說明清楚了的,莫驚春也點頭答應了。

有專業人士操辦,總比自己惶惶然不知道要怎么做的好。

雖然他家開的是紙扎鋪,這樣的事情他從小見慣了的,但畢竟已經離開十年,有些流程已經模模糊糊。涉及到自己至親大哥,心里更是隱隱有些抗拒,不愿意立刻接受兄長離世的事實。

莫六叔說:“先回賣席巷,我同你三爺看好日子先再說。”

莫驚春還是上肥豪的車。才坐下,另一側車門打開。一個被寬大成人外套包裹的小孩被送到他旁邊。

小孩看著四五歲的樣子,困頓得厲害,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他,眉目輪廓分明,一雙眼水潤黑亮,眼睫黑又長,像無辜的羊羔。看了他半晌,乖巧偎到他身旁,縮到不知道誰的外套里繼續睡。

莫驚春心頭好像被針挑一樣,一動。知道這就是他侄子,莫星河了。

莫三爺在副駕上小聲發脾氣,“這幫人真是亂來,沒一個想到先帶星河仔回去的,如果不是那個護士來講,都把這個細佬哥忘在急診門口了!”

兩廣喊小孩叫細佬哥。

莫驚春把莫星河這個細佬哥攬過來,一大一小緊緊依偎在一起,他們這一房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此后只能相依為命。

車子再到賣席巷,就不像先前那樣只是路過了。

天光微微亮,太陽還沒升起,但云上已經被投射朦朦朧朧的晨光。

車在賣席巷口停下,莫驚春看著平整的青石板路,好像回到憋著怒氣提著行李從賣席巷跑出去的那一夜。

十一年前的事,再想起卻恍如隔世。莫驚春在多年未歸的老宅門前站定,只覺得眩暈。

倉促回到這長二里三的老街老巷。莫驚春驚魂未定,感慨難平。在他眼中,賣席巷似乎和他離家前一樣,沒有什么不同。

它仍舊坐落在永寧縣老城區——蒲鎮的中心偏西側,南北貫穿,聯通老城區兩條主要街道。自成街起,一直就是永寧老城繁華中心的一部分。

巷子兩側是清末民初建造的騎樓,每戶占地十分平均,從巷頭到巷尾,僅有四五十戶。

往前好幾十年,城市規劃不完善,騎樓年久失修,不少成為危房。有些人家自行重建騎樓,摒棄清末民初一層高、二層矮的青磚青瓦風格,建成新式鄉村樓。后來,隨著文物保護意識的不斷提高,政府制定相關政策,不遺余力保護賣席巷余下的老騎樓,永寧縣這一特殊老街景才得以保存至今。

里頭遺留的商鋪也是經過幾代經營的,干的都是老技藝。就好比莫驚春家的賣席巷四號。

莫驚春家世代做紙扎,不管是祭祀用的紙人紙馬,還是年節掛的花燈彩燈,連舞獅舞龍的獅頭和龍頭,莫家紙扎在省內都赫赫有名。

傳到莫問冬這一代,已經是第十代。

但直到莫問冬這一代,也沒有在賣席巷四號懸掛招牌。

是以進了賣席巷這一路,沿途都是各式各樣或以紅木做框的古典招牌,或以LED環繞的現代招牌。唯獨賣席巷四號,只在卷閘門上居中懸掛一只喜慶紅獅頭,作為標志。

不顯眼,但十分獨特。

喜慶獅頭有來歷,是莫驚春的太爺爺所制。

赤紅的喜慶獅頭懸掛了許多年,經過風吹日曬,只除了顏色褪去,需要年年刷新打油外,骨架和皮膚沒有絲毫破損,可見莫老太爺扎作功力之深。

紙扎鋪的店面被精心修繕過,瓷磚鋪到外頭的騎樓下,墻面粉刷得平整又潔白。外墻也按照古法樣式進行過補修,再也不是他十年前離家時,那略嫌陰暗的青磚青瓦老騎樓,莫驚春險些認不出。

有人給莫驚春拉開了紙扎鋪的卷閘門,混雜著竹子、漿糊和紗紙的奇異香氣撲面而來,仿佛隔了十一年,又纏住了掙扎抗拒的少年。

鋪子里陳設依舊,幾十年都不曾變過,三面墻頂懸著一行十來個獅頭,五顏六色,大小不一。居中是一只黑毛綠眼的張飛獅,氣勢昂揚。

獅頭的下面,掛著同樣五顏六色的招魂幡和紙燈籠,還有各色零碎的紙扎祭品。

進門的一角散落著竹篾和棉繩,被坐得油亮的老馬扎掩埋在一旁紙堆和竹架中,一只骨架已經成型的紙馬被放在一側,應是莫驚冬做了一半的。

紙馬栽亡魂,渡忘川,走黃泉,入輪回,至往生。

莫驚春伸手捏住了紙馬的骨架,指關用力至泛白。

三封炮,在賣席巷四號門口被點燃。

三響,主家報喪,喪事啟。

他莫驚春,再沒有兄長可倚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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