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97 夏希(4)
- 你本如漆黑冬夜
- 張施安
- 3279字
- 2024-11-17 14:50:29
“夏希,回去吧。”小寶打著傘跑過來,吃力的站在我面前舉著傘。
“我不要,我沒有錯。”我轉眼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看熱鬧的敵人們。
“但你這樣下去會感冒的。”他皺起了眉頭,想要拉我進屋。
“我說了不要。”我一抬手掙脫了他,小寶的力量不如我大,于是根本勉強不了我。
“那我們就一起罰站。”他丟下手中的傘,倔強地看著我。
“我不要你陪我,你快進去。”我一邊推他一邊說。
“我們是朋友。”聽到他的這句話,我開始忍不住的再次流淚。但他不會看見的,因為我此刻的眼淚已被這場雨所覆蓋了。
沒錯,我只是個弱者,因為我面對這一切所能做的只是哭。哭,一個多么廉價脆弱的詞。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眼淚了,如果不是那場大火,也許我就不會來到這個地方,也許我的家人就不會那么輕易的離我而去。
那一刻,我再次感覺到被這個世界所丟棄的感覺。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我想起1年前的那些被人在意被人愛護的生活,那時我如同一個童話里的公主一樣被人寵愛著,雖然沒有什么兄弟姐妹、叔叔阿姨,但卻有爸爸媽媽每天的陪伴,他們總會給我想要的,并時常詢問我開不開心。那種無底限的寵溺讓我一度產生幻覺,那時的我覺得我的生活一直會這樣維持下去,而我也會永遠的快樂下去。可是,在一個我始料未及的時間點,我卻在跨越過那個導致命運變軌的站臺之后,迎來了人生翻天覆地的改變。6歲,像一個站點,一個美好和痛苦交接的站點。而我,在走過它之后,變得一無所有。我無法輕易地適應現實生活中的這一巨大變更,于是總是在懷念過去,并一次又一次的哭泣。即使,我知道,在我哭泣的時候,沒有人看得見,更沒有人在意。就算我說我很不開心又怎樣?這個噩夢不會隨著我的意志而破裂,它是真實存在的,它是只我人生的一部分。
幸好,我遇見了小寶。于是在這孤獨的旅程中,我有了一個可以與之聊天并分享心事的可以相互陪伴我的人。也因此,在這段坎坷的路上我走的還不算太辛苦。其實,我覺得這一切的痛苦、失去與傷害都不算什么,最起碼,站在我身邊的人還有的小寶,因為有這樣的一個人,所以無論什么苦難我都覺得自己可以挨過去。
我總會騙自己,這一切都會在未來變得越來越好。于是我得以在被生活一次次打倒后,一次次的選擇重生。
就這樣,在孤兒院的前兩年,也就是我9歲前的日子,我和小寶就這么彼此依靠著并肩走了過來。我們每天上下課,每天一起吃飯,一起看星星,那時的我們是因命中注定的相遇而在這個沒有光亮的地方結伴在了一起的。這種美好的幻象讓我產生錯覺,讓我覺得我還是很幸運的,于是就堅信著,在未來的日子里,我和小寶會一起慢慢的長大,就這樣手拉手一起走下去。每次想到這里,我都會突然變得勇敢了起來。
“老師,你看見小寶了嗎?”心里的不安讓我著急的氣喘吁吁地跑到老師那里問。
“他走了。”老師蹲下來安撫我說。
“他走了?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沒和我說就離開了?”我緊張的抓住老師的手臂,不知為什么,我潛意識里產生了一種不舒服的預感。自從昨天晚上我看見小寶被一些穿著西裝的大人帶走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我以為早晨我起床就可以看見他,沒想到他出乎意料的不在,看著他整齊疊放的床鋪,我頭腦里正剩下嗡嗡的一陣鳴響,似乎喪失了所有認知能力。
“沒有,小寶之前他家人領他去醫院做了親子鑒定,昨天確認了有血緣關系后就帶他離開了。”老師或許是看我著急的樣子不忍心,語氣比平時舒緩了許多。
“那小寶也應該和我告別再走啊,小寶愿意走嗎?他有沒有留給我什么話?”我幾乎帶著哭腔,我不信他就這么匆匆的離開了。他一定放不下我,他一定不會離開我的。我們約定過要一起長大的。他怎么可以違約……
“他的家人來接他,他高興都來不及呢,怎么會不愿意走呢?況且他們家那么有錢,你放心,他肯定會過得比現在更好更快樂的!”
沒有聽老師說完,我就扭頭跑了出去,已經不需要再說什么了。整個事件已經在這幾句話中有了清晰的過程。我以前從未想過的那個屬于我們倆的結局,竟最終會歸結到那個讓我既感到熟悉又陌生的詞匯上——分離。
我感覺兩年前的那種不安再次向束手無策的我襲來。而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卻依舊如兩年前那般無能為力,并只能靜靜接受。
那些說好的約定呢?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呢?曾經我們信以為真的白日夢,終究是破碎在了這場有始無終的獨角戲里。我現在徹底的變得一無所有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來陪伴我度過那些世態炎涼,那些四季輪回,那些冷熱酸甜……
在等待他到來的那個時間段,我卷縮在以前我們常去的院落一角,沒有人知道我多么想要這一切都回歸原樣。這樣小寶就會一直都在,我們就可以繼續一起上課下課,一起吃飯玩耍。
可是現實總是殘忍的。我再也沒見過他,甚至都沒來得及與他告別。當我拿著他最后留給我的那個長耳兔布娃娃,我便知道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小寶再也不會回來,他再也不會需要我的保護與照顧。他會有一個新的家,他會有爸爸媽媽,甚至是一個姐姐。在這個家庭里,他會過得很好,好到他會很快的遺忘我。
我緊緊的抱著小寶在我9歲生日時送給我的布娃娃,每次都控制不住的大哭。
后來,我變得越來越沉默,像是被囚困在了一個狹小世界,那個世界里,只有和小寶在一起時的那些回憶片段日復一日的陪伴著我。我像是停滯在了那個時間段,就這樣一直以一種與9歲時相同的姿勢佇立著,我一直在等待他,等待他會突然有一天出現在我的視線,然后傻傻的微笑。
我在等待他的再次到來,我不相信他會離我而去。我們明明約定好要一起長大的。
之后的4年,身邊的孩子一個又一個的消失在我的世界,在一次次的沒有重量的離別中,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又重新占據在我生活的邊邊角角。在這來來去去的分分離離中,我竟終于明白,原來這世界上并沒有什么所謂的永恒,我在這個被遺落的地方只能是自己一個人繼續生活。其實他離開后的最初的時候,我一直騙自己他只是外出了,總有一天他會再次回來。于是在自己編造的謊言中一天天的在期盼和等待中度過。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那個謊言最終還是被時間無情的戳破了。
我終于明白了,他不會再次出現。
在他離開的日子里,我一直形單影只著,被所有人所討厭著,被這個世界孤立著。我不知道自己繼續存在在這個世界的價值,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很多時候我都會因思考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意義而整晚整晚的失眠。那是迷路在這個世界的我,第一次又無數次的想到了死亡,我甚至覺得死亡時解脫這一切痛苦的唯一辦法,可是,當我想想自己呼吸慢慢停止時的樣子時,我恐懼了。我太懦弱了,懦弱到無法戰勝對死亡的恐懼,于是在這種不可觸碰中,就只能想想而已。
我感覺到那種一無所有的荒涼感,可我又不能逃離這個空白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自己實在等待什么,或者在期待什么。
現實總是背離我的,盡管我想要擺脫這個搏束我多年的貧乏的空殼,盡管我想要超脫于世,并且得到我渴望已久的自由。可是我怕在這之后,這個世界會離開我。
那些無數個獨自走過的日子,像是一個被海嘯毀壞的島嶼,日日夜夜以一種不完整的姿態停駐在我生命的那些零碎片段。在我的毫無知覺中,囚困了那些開開敗敗的年年歲歲。我不知道要該怎樣去形容這段抱著玩偶獨自呆坐的日子。像是墜入了黑色涌動的潮汐中,隨著海浪的起伏一次又一次感受著那無依無靠的靈魂所帶來的漂泊不定的游離。
我已經受夠了這種沒有盡頭的失望與空落,受夠了總是一次次的滿懷希望的等待,受夠了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向絕望邊緣跌落的無力感。即使每日一次又一次地練習怎樣面無表情,即使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可仍然阻擋不了內心深處的那些所積累的傷痕所帶來的觸及靈魂的尖銳疼痛。我知道它們日后總會隨著春夏秋冬的輪回,漸漸的烙印成一處深刻丑陋的脈絡。
而在這日漸增多的花紋中,我終于開始加速成長起來了。
我已不再是那個只會傻傻等待的孩子,我已經不會再去固執的堅守原本,我早已脫離了那所謂的稚嫩與天真。就算不,也依然正在趨向,趨向那個我想要的不得不成為的那個模樣。
我走到了一個未知的領地/路徑無頭又無尾/同行的人們娓娓道來著他們的故事/而我卻只有無盡的空曠和等待/他們說曾經是山澗獵人遺留的長靴/而我說遺忘早已讓時光消耗殆盡/有人問我未來的取向/我說時間還太早/我只想等待清晨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