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那一瞬間，就看見個黑糊糊的人影，就站在他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看不清臉，也看不清穿啥衣服，就跟一團(tuán)黑影似的。他嚇得剛想喊“誰啊”，那黑影‘嗖’地一下，轉(zhuǎn)身就往涼風(fēng)洞里鉆，眨眼的功夫就沒影了，連點聲音都沒留下?！?

“我那親戚當(dāng)時腿就軟了，站在原地抖了半天?！薄蓖裘鞲Ｔ秸f越投入，連凍得發(fā)紅的耳朵都透著勁，“后來是憑著一股勁兒，連滾帶爬往家跑，解放鞋都跑掉了一只，到家連夜把木門閂得死死的，電燈開了一整晚，不敢合眼！

“從那以后啊，他再也不敢晚上一個人走涼風(fēng)洞那條路了，就算白天走，都得拉著個人作伴，路過洞口的時候，頭都不敢往那邊扭?！蓖裘鞲Ｕf完，還拍了拍我的胳膊，“你們說，這事兒邪乎不邪乎？可不是傳說，是我那親戚親身經(jīng)歷的！”

熊恩義聽得眼睛都直了，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嘟囔：“還好我們那兒沒有這種洞，不然我晚上打死都不出門……就算晚上上廁所，也得叫個人陪著我?！?

我也跟著松了口氣，只覺得后背有點發(fā)涼，再看路邊的樹林，都覺得比剛才陰森了幾分。

“這種故事怎么越聽越上頭??！”陳俊搓著凍得發(fā)紅的手，往手心哈了口熱氣，“誰還有存貨？趕緊再講一個！不然這一路太無聊了?！?

說完以后他們?nèi)齻€的目光全部落在我身上，我趕緊擺了擺手，笑著說“你們可別看我啊，我平時還真沒怎么聽過這些事兒。我把心思都放學(xué)習(xí)上了，放學(xué)要么回家寫作業(yè)，要么就是幫家里做家務(wù)干農(nóng)活，家里長輩也很少和我說這些離奇的事情?！?

話剛說完，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走過了田坎寨和高家寨，正往坡腳寨的方向走，這一段馬路外側(cè)是一片光禿禿的大陡坡，陡坡上能看見密密麻麻的石頭，大的像半張桌子，小的也有雞蛋大小，聽別人說，當(dāng)年修公路時沒清完的廢料都倒在這個坡上了，以前這里還能長些雜草，現(xiàn)在是寸草不生了。

走這段路的時候都得往路中間走，靠外了生怕踩空滑下去。而馬路內(nèi)側(cè)靠著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上能看見一條窄窄的小路，彎彎曲曲往山頂繞，那是去元山村的近路，又陡又長，就算是常年干農(nóng)活的壯漢，一口氣往上爬，到半路也得扶著樹喘氣。

忽然，一個模糊的記憶冒了出來，二哥以前好像跟我講過這條路上有個山洞。我心里一緊，快步往前挪了兩步，眼睛死死盯著馬路內(nèi)側(cè)的山體，連熊恩義喊我都沒聽見。

“你咋了？走這么快，還一臉嚴(yán)肅的！”熊恩義追上來，拍了下我的胳膊。

汪明福和陳俊也圍過來，三個腦袋湊在一塊兒，滿臉疑惑。我沒應(yīng)聲，只是加快腳步往前走，直到看見那處藏在幾顆樹藤下的山洞，才猛地停下，伸手指向那里：“你們看，那里有個山洞！”

三人趕緊湊過來，順著我的手指望了半天，熊恩義先撓了撓頭，一臉茫然：“看啥?。繘]看見洞??！就幾叢樹藤纏在石頭上唄！”陳俊和汪明福也跟著點頭，“是啊，除了樹藤就是山壁，沒看見有什么洞啊?！?

我急了，往前邁了兩步，伸手把擋在山壁前的藤蔓往旁邊撥了撥：“你們再看！就在這樹藤下面，被葉子擋著呢！”

陳俊最先湊過去，瞇著眼睛扒拉了兩下眼前的藤蔓，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小聲喊起來：“哎！還真有個洞！不大不大，跟家里洗臉的搪瓷盆差不多大！”汪明福也趕緊湊上前，盯著樹藤下的黑影看了半天，轉(zhuǎn)頭就問我：“這山洞咋回事?。侩y道也跟我之前說的涼風(fēng)洞一樣，出過啥邪乎事兒？”

邊走邊說吧，我點點頭，：“我上小學(xué)那陣，二哥跟我講過這兒的事，我們現(xiàn)在走的這條路看著平平整整的，以前可難走了，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一塊平整的地方都沒有，天熱的時候太陽把泥巴曬得硬邦邦的，跟鋪了一層碎石頭似的，光著腳走兩步，腳底能硌出紅印子，要是穿布鞋，鞋底薄，走一路能硌得腳底板發(fā)麻?！蔽蚁肫鸲缯f過的細(xì)節(jié)，忍不住放慢了語速，“一到下雨天更要命，雨水把硬泥巴泡軟了，變成爛泥巴塘，一腳踩下去，爛泥能過腳踝，想拔出來都得費半天勁，有時候連鞋都能陷在里面，得光著腳去撈?！?

汪明福聽得直點頭：“我爸也跟我說過以前的泥巴路，說那時候去龍場營趕個場，來回得走大半天，腳底下全是泥?！?

“后來說要重修這條路，工人來炸山體的時候，‘轟隆’一聲響，炸完清理碎石，才發(fā)現(xiàn)樹藤下面藏著這個洞?！蔽抑噶酥付纯谥車氖冢厦孢€能看見點當(dāng)年炸過的痕跡，“當(dāng)時工人還好奇，往洞里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啥名堂，后來就沒人管了，樹藤慢慢長回來，又把洞口遮了大半，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炸出來之后呢？”熊恩義聽得入了迷，緊走兩步跟在我身邊。我接著說：“我二哥說，他上學(xué)那陣兒，常跟幾個朋友來這兒玩。他們試過往洞里丟石頭，不管丟多大的石頭，都聽不到落地的聲音，丟了一次又一次，洞里始終安安靜靜的，連點回響都沒有。后來他們又對著洞大喊，聲音倒是能傳進(jìn)去，然后一圈圈往回繞，慢慢變小，最后就沒聲兒了，跟被洞吞了似的。”

汪明福聽到這兒，忍不住嘖了一聲：“這么邪乎？那還有啥特別的？”

“還有更怪的呢！”我放慢腳步，指了指洞的方向，聲音也壓的低了些

“下雨天的時候，這洞會往外流水，跟家里的小水管似的，水流得不急，但能一直流?！?

陳俊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往前湊了半步，眼睛盯著洞口：“真的假的？那水是清的還是渾的？”

“聽我二哥說，是清的，比井水還涼?！蔽一貞浿?xì)節(jié)，指尖在石壁上輕輕劃了一下，“還有人說，這洞通著地下河呢，下雨天地下河漲水，水就順著洞淌出來了，所以之前丟進(jìn)去的石頭才聽不到落地聲，要么是順著水流飄到地下河深處了，要么就是沉到河底，太遠(yuǎn)了聽不見響?！?

汪明福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么說倒也合理，地下河的水要是急，石頭確實存不住?！?

“還有更離奇的說法呢！”我話鋒一轉(zhuǎn)，故意頓了頓，看著他們?nèi)齻€都望過來，才接著講，“有人說，以前這山里有大蛇在這洞里修煉，修了幾十年，天天在洞里爬來爬去，把洞壁磨得又圓又滑。你們剛才也看見了，那洞口的邊緣，光溜溜的，一點毛刺都沒有，哪像天然形成的石頭？倒像是有人拿砂紙磨過似的?！?

話音剛落，陳俊“嗖”地一下往我身邊靠了靠，胳膊肘都碰到了我的胳膊，聲音里帶著點慌：“蛇？真的假的？是那種碗口粗的大蛇嗎？”他說著，還往洞口的反方向挪了挪，眼睛死死盯著那叢藤蔓，好像下一秒就會有蛇鉆出來。

汪明福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伸手拍了拍陳俊的后背：“你怕啥？這洞又沒像涼風(fēng)洞那樣真出來過黑影，也沒人見過蛇！再說了，就算真有蛇，咱們四個大活人在這兒，一人撿塊石頭扔過去，也能把它嚇跑，有啥好怕的？”他嘴上說著不怕，卻也下意識往路中間退了退，沒再往洞口湊。

我看著陳俊緊繃的臉，忍不住補(bǔ)充道：“其實我二哥也說，他跟朋友往洞里照過手電筒，沒看見蛇，就只看見洞壁光溜溜的，深不見底，里面黑得跟潑了墨似的。”

熊恩義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突然小聲接了句：“就算沒蛇，這洞也怪嚇人的……水流個不停，石頭丟進(jìn)去沒聲兒，跟個無底洞似的?！彼f著，還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們還是走快點吧，天快黑了，待在這兒總覺得不踏實?！?

說話間，我們已經(jīng)走完了坡腳寨，到了任家埡口的分岔路，右邊是我回家的方向，再走幾分鐘就到了，左邊是汪明福他們?nèi)齻€要去的方向。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對他們?nèi)齻€笑了笑，揮了揮手：“就不喊你們?nèi)ノ壹彝媪?，你看這天，都快黑了。”我指了指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你們還要有一個多小時吧，你們再往前走，等會兒肯定得摸黑，到時候都得打手電筒照路，別耽誤了時間?！?

回到家里剛打開房門，一股帶著水泥味的冷空氣“呼”地涌出來，是水泥磚的味道，家里的房子還沒裝修，墻體還是水泥磚原來的樣子。

空蕩蕩的家里靜得厲害，連風(fēng)吹過窗縫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把書包摘下來，掛在墻上那枚生銹的釘子上，轉(zhuǎn)頭看向墻角的火爐，果然又熄了，火爐里只剩幾塊發(fā)黑的煤渣，連點余溫都沒了。

我拉過屋角的木凳坐下，盯著對面斑駁的水泥磚墻發(fā)呆，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拭娴哪炯y，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自從兩個月前爸媽帶著妹妹去了廣東，這個家就只剩我一個人了。每天放學(xué)推開家門，只有滿屋子的冷清，冷得人心里發(fā)空。

我又想起媽媽上次打電話的聲音，“你想不想來廣東，我們上班這里讀書?！?

我到底該怎么選呢？去廣東，就能跟爸媽待在一起，不用每天自己守著空房子，可留在家里，能接著在熟悉的班級上課，還能常跟陳俊他們一起玩，也能每天看到林佳玲。兩種念頭在心里繞來繞去，像團(tuán)解不開的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