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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厚積薄發》:俾斯麥的青年時代

俾斯麥的父親是普魯士容克(Junker)。“容克”沒有確切的英文對應詞匯,因為英國沒有與之相對等的社會和政治等級。容克們既是貴族,又是大地主。如果某個德國人名字中間有“馮”這個字眼,那么這個人一定是德國貴族。但容克和英國貴族統治階級差別很大:容克的物質財富和政治影響力遠遠無法與英國貴族相比。18或19世紀,英國貴族的生活對普魯士容克來說幾乎是無法想象的。許多德國容克只能說是小貴族,他們靠擔任軍官或公務員維持生計;但容克和平民之間的界限比英國更加嚴格,這是因為德國容克后代和平民的區分方式被嚴格保留了下來,其中就包括“馮”的傳承。在英國,只有男爵的長子能繼承爵位,其他兒子則成為平民,比如溫斯頓·丘吉爾的爺爺是公爵,但因為丘吉爾的父親排行老三,沒能繼承爵位,他只能被稱為丘吉爾先生。而俾斯麥雖非家中長子,仍然是奧托·馮·俾斯麥,一位德國容克。“馮”鮮明地將貴族與平民,一般市民、資產階級和中產階級(Bürgerlichen)區分開來。

通過名字來區分階層,具有社會和法律的雙重意義。這一點在腓特烈大帝統治時期尤為明顯,他曾出臺政策,保護容克手中的地產(德語稱為Rittergüter,“騎士封地”)并讓容克們世代擔任軍官。政策強調:“貴族的子孫后代保衛國家,血統優良,我們要盡一切可能維護他們世世代代的容克身份。”雖然在俾斯麥出生時,這些特權已從法律上廢除,但事實上它們仍然存在;在當時的普魯士軍隊中,尤其是步兵的精銳部隊和騎兵部隊中,仍然只有容克能擔任軍官。1806年,拿破侖在耶拿擊敗了普魯士后,施泰因男爵和哈登貝格伯爵先后進行了普魯士農奴制改革,自此貴族地主的法律地位發生重大變化。此前,農民世世代代依附于貴族地主(Erbuntertan),而施泰因男爵的改革則讓他們獲得解放,成為自由農民。這項改革發生于1807年,此時離俾斯麥出生僅有8年時間。誠然,法律層面的改革無法在短短幾年內改變社會習俗和思想認知,當時的貴族仍然是城市和農村社區事務的行政首長,管轄當地居民。甚至在俾斯麥的青年時期,當他在父親的莊園長大時,他身邊的人還是會對貴族的統治和獨裁命令習以為常,并將俾斯麥家族視為他們天生的主人。

容克與英國貴族之間最明顯的區別在于,德國從未出現過輝格黨。當然,普魯士容克中也有一些思想自由的人(偉大改革家馮·施泰因男爵不在其列,因為他出生于德國西部,并非土生土長的普魯士人)。舉例來說,19世紀60年代,激進派進步黨的議會領袖是東普魯士貴族馮·霍韋貝克男爵。容克們的政治思想往往是一致的,他們是極端的保守派,狂熱地反對改革,對于自身在法律、物質或社會層面的特權不愿做出絲毫讓步。他們直截了當地反對施泰因男爵和哈登貝格伯爵的農奴制改革,最終取得了巨大成功。以至于可憐的農民仍然難以翻身。在拿破侖垮臺后,普魯士的危機得以解除,而改革也隨之被容克們徹底阻止了。那時,保守派的一位領袖指責改革者,稱他們“非得把好好的傳統的普魯士變成一個新奇怪異的猶太國家”;有的人則憤怒呼喊,“倘若我們與自由的農民為鄰,美麗的鄉村將淪為我們的地獄”。容克們是狂熱的保皇黨,但這也要以普魯士國王能夠維持他們的傳統特權,尤其是在軍隊和政府部門優先晉升的特權為前提。

俾斯麥也十分重視自己的容克身份。1848年,他告訴一位與他交好的自由派議員:“我是容克,我希望這個身份能給我帶來優勢。”其實,從父親的家族來看,他的確是容克,但他母親威廉明妮·門肯沒有貴族血統,只是中產階級家庭出身——她的父親是一位受到腓特烈三世重用的高官。毫無疑問的是,俾斯麥的母親比他的父親更聰明,對他的思維影響也更大;父親則只能說是一位平庸之輩。在母親的影響下,繼承了敏感活躍的頭腦、豐沛的活力與超群智慧的俾斯麥對很多問題都有自己的想法,也能產生明確的見解,比如人類存在的意義、所需承擔的道德責任,以及為了實現人生目標需要接受什么教育等。不過,威廉明妮鮮少對俾斯麥表達過什么關懷,還經常過度干預他的個人意志,這讓俾斯麥對自己的這位母親一直沒什么好感。

作為貴族家庭的小兒子,俾斯麥有兩條職業道路可選,一種是做軍官,另一種是做高級行政部門或外交部門的官員。然而俾斯麥反感嚴格的軍隊紀律,因此選擇了第二條路。要想在普魯士行政部門謀得一官半職,他首先得學習法律,然后在司法和行政部門做幾年不拿工資的候補官員(Referendar)或見習生(Auskultator)。于是俾斯麥離開了普魯士,去到漢諾威的哥廷根大學學習法律。但他學習不太認真,也很少去聽講座,過著隨心所欲的“學生團”生活。他很愛喝酒,至少與他人決斗過25次,還欠下了大量債務。轉學到柏林大學后,他還是不去聽課,甚至見到大學里的知名教授也會躲著走,但他還是順利地通過了司法考試,在靠近比利時邊境的萊茵省的亞琛擔任見習生的職位。那時,亞琛是國際聞名的療養勝地,借著這層關系,俾斯麥也融入國際社交圈,還在那里遇到了一位美麗的英國姑娘,隨后便同她墜入了愛河。據推測,這位姑娘是克利夫蘭公爵的侄女拉塞爾小姐,兩人很快便訂了婚,隨后俾斯麥便隨她一同離開了亞琛,把所有公務拋諸腦后。在一封寫給朋友的信中,俾斯麥甚至提到他們計劃在1838年3月在萊斯特郡的斯卡斯代爾舉行婚禮。

當時的事情我們已無法得知,但在后來的信中,俾斯麥提到拉塞爾小姐遇到了一位50歲的獨臂上校,這位上校有5000塔勒的年收入,并且“俘獲了船”。面對情感上的挫敗,俾斯麥只好返回亞琛,但幾個月后,他又辭職了。對于辭職的原因,他在若干年后的一封重要信件中給出了解釋:“普魯士官員就像管弦樂隊的隊員,而我只想演奏自己喜歡的音樂,否則我寧愿不去演奏。”這句話精確地概括了他的性格特質:從年輕時他就立志做領袖,無論去到哪,別人都必須以他為首,對他人俯首稱臣不是俾斯麥的作風。

此后他返回父親的莊園,開始務農,管理父親的部分產業。但很快他又失去了耐心,這種生活完全不能讓他提起興趣,只能讓他感到失望。為了打發時間,他做了許多其他事情,而這種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又為他博得了“狂放不羈的俾斯麥”(Der tolle Bismarck)的綽號。他曾去英國旅游,雖然他很喜歡這個國家,卻很討厭這里的星期天;后來,他解釋說,有一個星期天,當他在利斯邊吹著口哨邊散步時,有人當面對著他說:“先生,請不要吹口哨。”在這段時間里,俾斯麥讀了很多書,有哲學,有梅涅和萊瑙的詩,還有大量歷史書籍。不過,直到30歲前,他的人生似乎還只能用“一敗涂地”來形容。

隨后,與瑪麗·馮·塔登的友誼為俾斯麥帶來了人生轉折點。瑪麗的父親是一位來自特里格拉夫的波拉美尼亞貴族,名叫阿道夫·馮·塔登,他是一個由一群虔誠紳士組成的怪圈子的中心人物。這個奇怪的圈子極其虔誠地信仰基督教,堅信《圣經》的每個字都蘊含著上帝的啟示,有些行為在外人看來難以理解。而那時的俾斯麥則與他們完全相反,他是位自由思想家,信仰不可知論和斯賓諾莎的思想,還是位黑格爾的激進信徒。雖然瑪麗曾與俾斯麥深入討論過宗教信仰相關的問題,兩人也都被彼此深深吸引,但已經與俾斯麥的朋友訂婚的她最終還是與這位朋友結了婚。最終,這個故事也只有一個令人唏噓的結局:瑪麗在婚后一年就離世了,她病重時,俾斯麥16年來第一次向上帝祈禱。此后,他感到生命的第一個階段落下了帷幕。

在瑪麗過世前,她曾將自己的朋友約翰娜·馮·普特卡默介紹給俾斯麥。俾斯麥明白,瑪麗是在為二人牽線搭橋,于是他便試著去追求約翰娜,并向她求婚。約翰娜雖然愿意接受求婚,但作為一位虔信的基督徒,她提出:她只能嫁給一位基督徒,而且只有得到父親的同意,才能舉行婚禮。在1846年12月,俾斯麥給約翰娜的父親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深刻地反映了他的內心世界的變化。信寫得十分精彩,開放坦誠,富有陽剛之氣,而且極為聰明靈活:他將為瑪麗而第一次向上帝禱告作為故事的中心和轉折點,把自己宗教信仰的發展歷程寫得引人入勝,最終讓約翰娜的父親也深受感動。幾周后,兩人訂婚了。

當然,關于這封著名的信件到底是真實地描述了俾斯麥的宗教信仰發展歷程,還是只為了達到娶走約翰娜的目的而采取的權宜之計,這一點還需要進行一番探討。也許,兩者兼而有之,俾斯麥此時確實開始了從不可知論者向基督徒的轉變;但他的交際手腕也在這封信中展露無遺。他深諳人性和交往話術,清楚該如何呈現論點,傳達情感,來達到目的——這種能力在他的信件中反復體現。他身上展現出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特質,和迪斯雷利比起來也毫不遜色,而他的信也像迪斯雷利寫給維多利亞女王的信那樣展現了強大的說服力。

從這天起,他開始對外宣稱自己是基督徒。許多年來,他寫給妻子的信中,虔誠的宗教信仰躍然紙上。至少在此后若干年里,他一直堅持做禮拜。對于那些將宗教戒律在現實生活中的應用作為是否虔誠的檢驗標準的人來說,他們可能會感到好奇:俾斯麥的一生中,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基督教義和宗教規范的影響?他的個人行為和政治決策又受了多大影響?對于這個問題,筆者無法拿出相關的確鑿證據,但只要我們回顧一下1870年普法戰爭期間,俾斯麥如何根據宗教信仰來指導戰爭,就能找到想要的答案。第一個例子是他對德法兩國士兵的軍人操守的對比:“法國人沒有德國人那么有責任感,德國士兵能不懼生命危險,在黑夜里獨自堅守崗位。這是因為我們的普魯士人民有信仰;他們知道,即便沒有中尉監督,仍然有人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對此,一位外交官諷刺說:“如果俾斯麥相信上帝,那他一定認為上帝也是個普魯士人。”第二個例子則發生在色當戰役后,那時俾斯麥告訴英國外交官愛德華·馬雷,他決定吊死所有不穿制服的武裝人員(也就是所有的法國義勇兵),還說“我不認為生命有多重要,因為我相信來世”。對于他的發言,維多利亞女王感到難以置信:“僅從這番話就足以看出,俾斯麥是個多么冷酷無情的人。”事實上,如果羅馬天主教的大審判官要燒死異端,也會給出同樣的借口。

在皈依基督教后,俾斯麥在仕途上開始平步青云。由于立場與容克趨于一致,在此后政治生涯的斗爭中,容克成為俾斯麥的政治盟友。尤其重要的是,在虔誠的基督教信徒圈里,有些對國王腓特烈四世影響重大的人物,其中最為突出的是一對兄弟:國王的私人副官利奧波德·馮·格拉赫將軍和高級上訴法院院長路德維希·馮·格拉赫。他們是柏林和宮廷社會中高級托利黨的領袖,1847年,俾斯麥到柏林參加第一屆普魯士“聯合省議會”(Vereinigter Landtag)時,就曾向這兩人討教建議、了解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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