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像是感知到查爾斯的目光，奴兒哈王朝這邊隨意望了一眼，旋即竟像長輩招徠兒孫一樣親切揮手：“小伙子，快過來！快！”

我？

查爾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東瞅瞅、西望望，終于確定奴兒哈王指的是自己。猶豫片刻，他只得從命，走過去被奴兒哈王拉著胳膊，摁在旁邊座位上。

這位曾經(jīng)的北境之王手掌十分有力，看來他在敵后享受到了頂級的醫(yī)療資源，說不定公教會也出了力。

那天在赫圖拉城外，只剩下半口氣的虛弱模樣似乎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這里，還有這里，都是他弄的?！?

面對一臉疑惑的市長夫婦，奴兒哈王先是仰起脖子、轉(zhuǎn)過頭，分別指了指喉頭和后頸的傷疤，又豪邁地拍了拍查爾斯的肩膀，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什么忘年交。

“原來是您，竟然這么年輕?！?

市長見狀，竟鄭重起身，向查爾斯伸出手：“請接受一個撫遠堡人由衷的敬意！”

身處這樣一種環(huán)境，查爾斯覺得比和二十個蠻子大戰(zhàn)還累，只能竭力維持帝國軍人的儀態(tài)，握著市長先生的手憋出一些“不過是厄爾曼軍人的本分”、“能為帝國獻身是我的榮幸”之類的肉麻話。

應(yīng)該讓尼古拉來，他適合干這個。

市長先生剛聊到他動員全城女性為出征將士縫制披風(fēng)的擁軍事跡，少年標(biāo)志性的白發(fā)就又一次被認了出來。

“是你！”

不同的是，這聲音帶著十足的怒意，有一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既視感。

有情況？

查爾斯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二組侍衛(wèi)們一個個不為所動，婭絲卡還向來人撇去一個白眼。

“瓜爾佳，不得無禮！”

奴兒哈王換上了一副威嚴(yán)的面孔，對不遠處身高兩米有余、虎背熊腰，手中端著一盤魚生的大漢沉聲命令道。

這位是......奴兒哈王的親衛(wèi)長？

查爾斯知道他是一名序列9非凡者，有著“北境第一巴圖魯”的封號。此刻，他和自己的主子一樣，換上了厄爾曼人的服飾，只有發(fā)型還保留著北境樣式。

“是！”

瓜爾佳低下頭，收回了怒視查爾斯的眼神，捧著餐盤前趨兩步，恭恭敬敬擺在奴兒哈王面前。

粗魯?shù)挠H衛(wèi)長似乎讓市長夫人感到不適，她在桌下輕捏了幾下丈夫的手，兩人又和奴兒哈王聊了幾句便一同離開了。

“怎么，好像你比我還不適應(yīng)？”

奴兒哈王轉(zhuǎn)過頭，將只吃了兩塊的魚生推到查爾斯面前。

“還不快謝恩！”

見主子身邊的厄爾曼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瓜爾佳立即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這在北境叫作‘賜食’，是莫大的恩榮，你他媽懂不懂！”

“說得對——可我們是在北境嗎？”

奴兒哈王氣得狠拍大腿，皺著眉頭訓(xùn)斥：“混賬奴才！脾氣這么大，怎么沒見你把奧古斯都抓到赫圖拉！”

果然是北境人，不管在哪兒還是習(xí)慣吃這些東西。

查爾斯連忙俯身致謝，雙手接過盤子：“陛下，我......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

捏了塊魚生入口，滿嘴鮮甜。

“登基前，我常來撫遠堡訪問，甚至還去厄爾曼造訪過不少大貴族，發(fā)現(xiàn)這種社交活動很有效、也很重要，后來......”

奴兒哈王頓了一下，將兩國兵戎相見的后續(xù)回避：“總之，你要重視宴會，這里也是你的戰(zhàn)場?！?

“是?！?

查爾斯點點頭，認真的模樣令瓜爾佳也感到滿意：“如果以后還有這種機會的話。”

“會多到讓你厭煩的?！?

奴兒哈王笑著拍了拍胸口：“難道我這個戰(zhàn)利品還不夠分量？”

查爾斯也被逗笑了，緊張和拘束感在三言兩語間化解，某種無形的隔閡已經(jīng)消失。

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統(tǒng)治者——他們博取好感就像自己揮劍一樣熟練——的基本功，但不得不承認這層偽裝有其必要性。在不斷告誡自己“這是敵人”的同時，他也覺得奴兒哈王具有相當(dāng)過人的政治智慧、氣度和人格魅力。

他在北境也一定具有如此靈活的政治手腕......他們真的是野蠻人嗎？

在厄爾曼人的宣傳中，北境的社會形態(tài)與狼群無異，狼王之所以是狼王只因為它是最強壯、最兇狠的那一只。

正因為如此，將北境人從這樣原始而暴力的社會形態(tài)中解救出來，被視為一項光榮的使命。

“怕只怕，我讓帝國迎來了更可怕的敵人。”

查爾斯一臉真誠：“您用智謀和決斷贏下了這場戰(zhàn)爭，但文哲固倫女王小小年紀(jì)便如此勇敢堅定，她會成為比您更優(yōu)秀的統(tǒng)治者。”

他自認為在同齡人中算是比較會說話的，總是能將婭絲卡哄得眉開眼笑。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在父母面前夸獎孩子總是百試百靈。

“哈哈哈哈哈！”奴兒哈王果然爽朗地大笑起來：“那孩子的話......也許真的可以?！?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這場戰(zhàn)爭......姑且只能算平局！”

平局？

大家都是明白人，沒必要奉承厄爾曼人到這個地步吧？

查爾斯一愣，只當(dāng)對方是在假模假式地虛與委蛇。

“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續(xù)?！闭l知奴兒哈王卻換上了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從這個角度上看，我們都贏了?！?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查爾斯一眼。

“北境的政治目的當(dāng)然是生存空間......”查爾斯若有所思：“厄爾曼的政治目的......難道不是壓縮北境的生存空間嗎？”

“不，是時間！”

奴兒哈王搖了搖頭：“看來他們什么都沒告訴你。”

時間！

查爾斯頓時有一種“對上了”的感覺，侯爵府一行人竟然將連總軍長都無權(quán)得知的秘密告知了奴兒哈王！

“你們的元老院，連同奧古斯都那老家伙都嚇壞了，要么就是徹底瘋了......”

奴兒哈王壓低了聲音，嘴角微翹，似乎是在嘲笑對手們的膽量：“......不能再說了，我作為階下囚，總得遵守你們的規(guī)矩?！?

“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詭異的笑容從他臉上浮現(xiàn)，恍然間，查爾斯感覺自己又看到了那個在巨鼓之上癲狂起舞的身影：

“——我們都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