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你喊有賊,我還真抓著賊了!”
一個頗精壯的漢子迎著古大便嚷,那黑昆侖吃剝得精光,倒攢了手腳,穿在一支竹篙上吃人抬著,仰頭合眼,身上有傷,一動不動,死了一般。
“喲!哪里抓著的?”
王八咧嘴笑道:“我家菜畦左近,狗叫得鬼怪,拔開草還以為是個鍋底,卻是個黑昆侖!”古大便道:“合你發(fā)財,多是逃奴,送衙里少不了賞的!”王八道:“我不送,私賣了不更便宜!”
“也要他能活!”
一眾人都圍了說話,杜宗文撥開人群一看,果然是磨勒,便揖道:“各位阿伯阿叔,這是我的奴,快放他下來!”王八就刺了眉眼,伸手一攔道:“哎!哎!你是什人?什的便是你的!你是什人?啊?”
昆侖奴可比牛馬值錢。
古大也將手一鬧,道:“八郎,這是杜公子,莫放肆!”王八道:“便杜王子杜天子又怎的?撿的拾的——天爺賞的,皇帝也要不走的!”完全不準備講道理了。
“阿叔,是不是再說,人死了可是一文不值!”
“不值?我還喂不得狗?”
杜宗文見他蠻橫,肅了臉:“好,你將著,一會衙里說話!”甩袖便走。走了幾步又回身戟指嚷道:“我兩百貫買的奴,看你用什來賠!”揖一下古大,大步朝村口走。
王八愣住了,古大以前拖住杜宗文,又折回來勸王八道:“你要不懼進衙我也不說什了!要不,討幾文賞錢罷了,也是結(jié)善緣積德的事!”王八擰了一會頭,高聲道:“二百貫的奴,討三貫錢不多吧!”
杜宗文扭頭就走,多是不多,可是杜宗文身上除了那枚金釵是一貫錢也湊不齊。
古大道:“王八,杜公子是遭了劫的,身上也沒多錢,我那里有一柄三斤重的好鐵刀,公子送我的,我把來與你,如何?”又喚杜宗文。
杜宗文走回來道:“阿伯,我便是沒遭賊,這等強奪強要的事我也難受!都有人心,都有是非之心,你有好與我,我自然想法來酬謝!莫不成我堂堂‘城南韋杜’還白受人恩惠!”
他又說謊了,沒法子,他若舌頭一時只怕腸子都得給這家伙扯出來吃了。
“是了,自有酬謝你的時節(jié)!”圍觀的也勸了起來,不說“城南韋杜”,便是一般士族也不是庶民吃罪得起的,酬恩未必有他們的份,酬怨就不一定沒有他們的份了。
王八默了一陣,只好罷了。隨著到了古大家,拿了刀,又不肯還衣裳,最后得了十文錢才不情不愿的還了。古大是個極熱心的人,要將磨勒往灶屋里抬,他婦人倒蹙眉蹙眼了,扯了到一邊嘀咕。
“炭也是黑的,可污了灶?”
人就抬在了地灶旁邊,磨勒身上有刀傷、箭傷,這時已經(jīng)不流血了,村中也沒有金創(chuàng)藥,灌了些湯水下肚,就睜開了眼,見是杜宗文便汩著淚要起來磕頭。杜宗文按住道:“其他都不要說,你這傷要緊,要往城里去才好。”
“公子,我不要緊的。”
杜宗文道:“要不要緊,由我說了算,你死過一回了!”讓他躺下,出來便與古大商量,要租一輛車往城里去。
古大皺著眉頭道:“不怕公子笑話,村里牛驢也有幾匹,正經(jīng)坐人的車卻只有王八一家有,只怕這廝不肯,我也去問問吧!”
古大才走了一會,他兒子又嚷了起來:“爺!娘,豬又跳欄!”古氏在堂中紡麻,聽了拾起笤帚便起了身。
杜宗文便隨著到屋后,只見一只頗大的白豬在欄里亂拱,唐代的豬與二十一世紀熟見不同,鼻寬背拱,有四五分像野豬。古氏笤帚拍過去,嘴里罵道:“再鬧再鬧,殺了過年!”白豬似能聽懂人話,立馬消停了。
“阿嬸,這豬也合殺了,怕不得兩百斤了!”
婦人嘆聲道:“殺了自家吃又舍不得,賣人又尋不著好牙子,有什法的?我是巴不得賣了再買幾只小的,使小廝趕著往野地吃草拱土,省了多少事!”她八九歲的兒子在旁邊嚷道:“我也趕得它!”
“趕得!”
婦人白了兒子一眼,笑著向杜宗文道:“我是不敢的,跑了豬我心疼,傷了小廝更要命!”她兒子卻不以為然,在擱草的板門上跳上跳下的耍。
杜宗文問起古押牙的情況,婦人說她這小叔子名長豐,自小就是個頑劣的,比她這個兒子再頑劣也及不得這個小叔子一根頭發(fā)絲,爺娘也不管住,都是她丈夫出來揮笤帚。
可到了十五歲,她丈夫便也降服不住了,走的那日也沒鬧氣,從來沒有過的,一早起來就幫著干家里家外的事。吃早飯的時節(jié),便說他十五歲了,要投軍去,做了將軍再回來孝順爺娘兄嫂。
“誰信他這話的,他兄長還問他:‘怎的不往長安了?不做游俠了?’公子猜他怎么說。他說:‘游俠只得一時快意,一身快意,牽累家人。’從來就沒有說過這種貼心的話,當時卻也沒有多想,結(jié)果當天人就不見了!”
這可真是奇士,英雄與凡人的區(qū)別往往就在于他們“自我的覺醒”,英雄似乎是天生的就知道自己要成為什么人,要走什么路,要通過走什么路成為什么人。凡人卻只是渾渾噩噩渡日,到生命完結(jié)也沒有完成“自我的覺醒”。
不滿足于一時快意、一身快意,選擇成為將軍。可是相對的來說,將軍的快意其實也有限,哪里及得道家口中的神仙!
可惜道家的口中的神仙也是虛無縹緲的事,也許這就是古長豐為何又做了押牙,甚至又做回了游俠!
因為人世間萬事萬物,其實都不過“一時”。
正說話間,古大氣鼓鼓的回來了,說王八不肯,怨賞錢太少了,除非賞他一貫錢才肯罷的。
這時杜宗文其實有主意了,他也不要什騾車驢車,免費的他也不要,他要豬車,他要從黑奴駕白豬入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