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奴稍作遲疑,返身便追,雨中起了馬嘶聲,接著蹄聲響起,遠馳而去。不多會,磨勒便回轉了,手里牽著一匹赤馬,不是程搖金那匹,額白不同,豆豆的額白似流星,這個的卻像羽毛。
磨勒走進來,火光照著,杜宗文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與現代美國那些混了白人血統的族類還是存在一定差異的,他的五官比較扁平,眼眶不陷,眉骨不突,鼻頭不突棱,臉頰肉厚,這種鈍化趨向于圓豐的長相使他看上去很忠厚,憨實,也更符合唐人的審美。不知道這本來是他的原生態,還是奴隸主為了打開大唐的市場定向培育的結果。
“磨勒謝公子大恩!”
磨勒拜在地上飛快磕了三個頭,起身便跪到了胡婦身邊,胡語哭泣起來。胡婦還有氣喘,神情卻愈發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將眼睛轉了過去。眼睛里便有了光,光由暖而熱,卻轉化成了怒火,咕咕嚕嚕的說起胡話來。
杜宗文聽不懂,但能猜出是嗔責,嗔責什么?怪他保護不周——救援不及?最后胡婦呵了兩個短暫的音節止住了,磨勒便起來了,拔出腰間的彎刀竟逼了過來。
“怎的?恩將仇報?”杜宗文跳了起來,酒囊還拿在手里,為什么呀?
磨勒有些遲疑,胡婦又呵了一聲。這黑廝便張起了刀,說道:“公子,主母有令,磨勒得罪了!”杜宗文右手也將直起,冷笑道:“好一對主母奴才,怕我謀你家的財不成?”將刀往香案一指,那下面估計有一個暗坑,這祠廟估計是這伙賊時常落腳處。
“是!”
杜宗文笑道:“好,實誠!可你有把握殺掉我嗎?有把握在你主母死前殺掉我嗎?殺掉我,你主母死了,你怎么活?做逃奴么?你一身黑皮能逃得了么?衙里拿住你就殺主的惡奴!”
“殺…殺了他!”胡婦嚷道。
杜宗文怒嚷道:“殺——殺你妹呀!磨勒,與我決死,或者酬我一注錢,你將了錢和人走!”磨勒看著對面這人一臉誠懇,心里也知道是非對錯,便轉身乞告。
胡婦嘟囔了一個短語,似乎是答應了。磨勒在香案下敲摸了一會,就掀開一塊木板來,里面是一個黑布包袱,看著有些重量。包袱也沒有完全打開,磨勒將著胡婦的一只手伸進去,再拿出來,那紙白的手里便攥了一枚金釵
“酬公子的!”拋了過來。
杜宗文接了,看著這黑廝將包袱與婦人用氈裹了,抱著往馬上去,還別說,如果他生了賊心,這時出手還真有可能得手,如果包袱里面有金有珠有玉,那不要說長安的用度,就是到河西募勇練兵的錢也有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是對的,自己不就吃程搖金拋在了這里?
酒囊里還有酒,火堆上有肉,只是不知是不是那胡婦身上割下來。杜宗文近火蹲下,衣服蒸騰出熱氣。突然磨勒嚎哭起來,大概是胡婦斷了氣。這胡婦的丈夫若是一早便吃賊殺害了的話,這黑廝便成了喪家之犬,逃奴無論是黑的白的黃的,一旦吃官衙捕住,都沒有好果子吃的!
杜宗文見他哭過沒完,便嚷聲道:“你只管哭什的,有家回家,沒家燒埋!”磨勒抽泣了一會,在外面道:“沒家,都吃賊殺害了!”杜宗文道:“那只有燒埋了,或者報官?我可以為你作證!”磨勒愣了一會,道:“我不見官!”
“也是,見了官財物就都歸了官了!”
“身也是官的!”
身也是官的?杜宗文哦了一聲,也是,無主的奴仆便是官家的。
逃呢?除非山居不見人吧,黑奴還未解放前,美國的黑奴也想逃也很難逃脫,無他,太具有辨識度了,黑的便是奴。在唐朝就更是如此了,稀少的數量又使他們無法形成逃亡的社群(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們無須逃,因為他們的主人非富即貴,并不需要他們去摘棉花),這大概就是達官貴人喜歡用昆侖奴的原因,大概也是昆侖忠誠的原因。
要是這人是個漢人奴仆,抱了財便走,到了他州他縣姓名一換,誰知道他是逃奴,誰又管他是逃奴!
“那你隨我走?錢財還是你的!”杜宗文開了口,他確實需要一個忠仆,如果他有今天不會躺在后面林子里了。
磨勒愣了愣,也不置可否。將胡婦抱了進來,拾起一個酒囊便澆起了起來。大概是要燒化,連著那包袱財貨也燒化?杜宗文有些口干舌燥,他是親眼看見這黑廝將包袱放到婦人懷中的!
“包袱也燒了?”他拋了手中的酒囊過去。
磨勒接了繼續澆,表情果決:“主家的包袱!”杜宗文大受感動,也不好再說什么了,黑昆侖呀黑昆侖,不枉唐朝文人給你豎碑立傳!
磨勒澆完酒,跪下對著胡婦的尸體哭告了一番,起來便拾柴點了火。杜宗文聞不得那味,站了出來,外面的雨小了許多,還是黑魆魆的。他想如果這家伙肯隨自己,那么現在最好離了這兒,那走了賊頭指不定會殺個回馬槍的。
火焰騰騰的起來了,吃風一扇,張牙舞爪的撲人。磨勒還跪在里面沒動,莫不成還要殉主?包袱里是家主的財物,他其實也是家主的財物,像他這種護衛型的,起碼能賣到百貫!
杜宗文見那火都撲到他身上了,便拖了進去。這黑廝還犟,不肯動,杜宗文也拽他不動。這時節,馬咴叫了一聲,杜宗文沒在意,磨勒卻是一驚,隨即將耳貼了地,很快就直了起來,抽刀對火堆用胡語嚷道:“主母,賊人來了,仇不報奴不敢死!”跳起來便走。
“公子快行,賊人回來了!”
杜宗文拽住道:“你哪里去?”磨勒道:“報仇!”翻身上馬。杜宗文道:“有恩不報,報什仇來?”磨勒道:“公子是什的意思?”杜宗文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賊去而復來,必搬了救兵,你一雙手怎報得仇?且隨我走,這仇我早晚助你報了!”
磨勒盤馬不語,馬蹄聲已經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