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杜宗文一行離開了富平縣,地界祠的事情很大,可也結得輕易,不過是涇陽賊楊務欽與本地賊令狐望紛爭火并,杜氏子無意闌入罷了。這是杜宗文的意思,縣令徐榮也非常愉快的認可了,這對所有人都好。
杜宗文并不知道當晚有令狐建,甚至都不知道有令狐建這一號人,那些受傷未死的家伙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張三省他也識不得,他開始甚至都沒有將田梁丘與花金剛聯系在一起,因為田梁丘是如了約的,鄭娘子他送回來,雖然是一具尸體。而且花金剛一伙趕到時還檢看了地上的尸體。
花金剛尸體已經吃踩得面目全非了,無人識得。還有康居魯,縣衙里也無人識得。嚷出來一縣官吏要為難,杜宗文自己也要為難,這廝們為什么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要致自己一家于死地?
怎么說?說了又有何益?天翻地覆就在眼前,現在要緊的是時間,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杜宗文甚至沒有對詩圣說起鄭娘子,也沒有對李青說起古長豐,車隊進了奉先縣,才在路上“偶然”撞見磨勒。
杜甫不傻,覺得兒子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下另有隱情,可也只是點頭,這廝大非常人,必要他的道理的,得了適合時機再問也罷了。
這天日暮時分,車馬便駛進了縣城長衣坊,楊老夫人搬在了東門臨街一座三進宅院里,離程楚賓的宅子不遠。院墻圍得嚴實,宅門緊合,里面又是雞叫又是孩笑的,倒是熱鬧得很。
門內還有照壁,門縫里什么也望不見,杜宗文敲了門,很快便看見杜鳳兒從照壁后跑出來:“姨娘!姨娘!”姨娘是什么鬼?哪兒來的姨娘?便踮著腳拉栓子。正夠著,后面轉出一個著花裙丫頭來。
“姨娘來了,嫂嫂快來開門!”杜鳳兒嚷著退到了一邊。
杜宗文疑心走錯地認錯人了,哪里又冒出一個嫂嫂來,正愣著,門縫里出現了一只眼睛,正好相對,那邊便也啊呀叫了一聲。緊著便聽到一溜腳步跑了去,再看時,門內一個人也沒有了。
“怎的?錯了?”詩圣在后面問。
“不是吵便是鬧,雞也唬得不下子了,這又是怎了?”這是楊韋氏的聲音。女子細聲說了些什么。楊韋氏的拐杖便過來了,嘴里還叨叨嗔著,大概是怪看門的小廝程和屎尿多,就沒個充用的時候。
“是誰呢?”老婆子粗聲問了一句。
詩圣上來了,杜宗文便退到了一邊。杜甫道:“阿母,是我!”便聽到楊韋氏在里面道:“啊喲,姑爺!怎的又回來了?可得著官了?”詩圣一張臉眼見的就冷了黑了,有此乳母,這女婿做得確實不易。
門嘎吱開了,杜宗文流矢喚了一聲“阿婆”,楊韋氏沒應聲,一臉震驚地望著填門的車馬仆從,老婆子在楊家是見過世面的,知道昆侖的價錢,也知道七品官只得四個庶仆,看來女婿不僅是做了大官而且還發了大財!
回過神來,拐杖也丟了,一把扯過詩圣道:“快進來,快進來,路上可平安?身子可寒冷?鳳兒、宗武,阿爺回來了,快來快來喊爺爺!”將個大孫子倒拋到了一邊。
一宅子便都熱鬧起來,杜宗文回車上將杜鹓兒拍醒,吩咐王走蛟幾個抬了李青進去,磨勒隨了小廝程和將車馬停往宅后,走到堂階下,杜鳳兒就撲了過來。
“阿兄,阿兄,頭還痛不痛?”
杜宗文頭自然是不痛了,左肩卻痛,用右臂抱了她,便問起“姨娘”、“嫂嫂”來。五歲的孩兒說知道些什么也知道些什么,可要說清楚并不容易,杜鳳兒只知道時常有個姨娘會過來找她娘說話,同時給她和阿弟帶好吃的。
“嫂嫂在里面,姓程,又叫涓娘,叫涓涓姊姊!”說著踹下地,抓著杜宗文的手便往中庭走。
杜宗文大概也明白了,姨娘多半是程楚賓的妻妾,涓涓多半是程搖金的侄女,她長兄的女兒,只是這人不是說在長安陪她姑母么?程楚賓是什么時候接了她送過來的?
也真是不可思議,自己明明寫了休書,程震也當眾宣示了,程楚賓是不知道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還是得知自己受召入宮后的補救?或者是得了高力士的意?在斗雞宮他說了一句“花有重開日,鏡有再圓時”。
到了里面,便先看見了程搖金將過來的那兩個丫頭,楊路花站在門檻內,一只眼向里,一只眼向外,見了杜宗文走過來,流矢喚知了楊展如。楊老夫人人沒見,便張了聲:“大郎回來了?”
杜宗文拜進去,心中一暖,眼里還掉下幾點淚來,這個娘以及這幾個家人幾乎占據了他對這個世界全部的愛。
“怎的都換了個人,高了也瘦了!”楊韋氏道。
詩圣坐在榻上捧著熱酒,笑道:“他踩了木屐,鐵制的!”眾人笑看了一回,楊韋氏又問道:“大郎,你那婦人怎的不見?”杜宗文還以為問的是程涓涓,他也正想問呢,怎的不見。
楊老夫人卻帶著嗔責望了過來:“是什事便鬧得如此,為娘看多是你的過!”這是說程搖金了,也不知程楚賓是如何說的,杜宗文也沒有說話,喚了梁崇義、劉一進來。梁崇義結結實實磕頭,懇懇切切喚娘。劉一頭雖磕得響,卻扭扭捏捏的不肯喚娘。
“大郎,你是現在去拜岳翁還是明晨一早?不遠的,抬腿便到。”楊老夫人話音才落,一身黃衫的程楚賓便笑了進來:“我等不得,自家跑來了!”
杜鳳兒與杜宗武并沒有迎上去,也沒有表示出多少親熱,看來此公很知禮,知道宅中無男,來的少。
杜宗文有些發愣,也不知是揖好還是拜好。程楚賓卻是手拿在他臂上,假意托扶道:“免拜,免拜!高了,壯了!”不等杜宗文反應過來,便揖了楊韋氏,走到了詩圣跟前。
此公雖則有市井氣,可看得出來也是個豪爽之人,杜甫抬手作揖:“程翁,杜甫有禮!”他非常感激程楚賓對家人的照顧,既有人想刺他,可想而知妻兒也是危險的。
程楚賓揖得更低:“杜翁,程楚賓小人可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