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兄與李氏父女相識多久了?”
古長豐還是很客氣,丈夫有圭角,多是如此。杜宗文也不奇怪,隨著他往觀里走:“便是來長安這些時日的事,在酒花林下接了兩杯酒,老的彈得好阮咸,小的好聲音。”
“杜兄還知道些什?”
“李阿伯有武藝,那回見他與兄長比劍來。”
“可還有呢?”古長豐聲音平淡,真是個修道之人。
杜宗文笑道:“小弟倒猜著了一些事,此處是李衛公故宅,只怕李阿伯與李衛公有些干系,紅線姊姊這名也多是仿著紅拂來的!”他并不是想泄漏人低細,而是想勾勾這位大侄的話。
古長豐哂笑道:“杜兄不妨仔細思想,李氏若是與李衛公有干系,李林甫購得此宅,豈容得他在此?若是容不得而無可奈何,豈不可怖?且什樣樂工會有一身好武藝?此山有怪,凡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則驅之不走,又是何故?”
“兄長要驅他父女走?”
古長豐道:“我受師命回長安,便為還此山清靜,我了不得,蔽師將親到。杜兄是聰慧之人,還當擇善地而處,擇善人而交!”
杜宗文默了默,肅然叉手道:“其實不敢欺瞞兄長,李氏父女于我有恩義,彼行事怪異,我多少也知道些!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善也好,壞也好,道也好,佛也好,多是各有所見,各行所是,多是不得已,不自知其非!
若是一日火炎昆崗,還愿兄長網開一面,賜以改過自新之機!”便拜了下去,他可不想紅線也像鄭娘一樣遭遇不幸!
古長豐一怔,笑道:“杜兄言重,貧道區區道行未必便奈何得人!”扶了起來。杜宗文道:“若如我所愿,最好是兩不相傷,我也會勸李阿伯和姊姊離開此處的!”
古長豐點頭,道門中人其實都有個清靜之心,不爭不斗,但以整頓身心為務,人間事、他山事并不相干,這次的師命其實也不過是受了朝廷之令,皇帝人皇,受天之命,代天行令,神鬼贊佑,不得不遵罷了。
兩人從后面角門進入了道觀,話題也轉了,走到三清殿后面,前面起了些喧鬧之聲。很快便有個小道僮嚷了過來:“古師兄,快來,有醉漢撞了進來,先要尋十九娘,不著現在大殿上屙屎來!”
“失陪!”古長豐揖手,大踏步趕了過去。
道僮卻不走,看著杜宗文道:“哎,又是你!”杜宗文揖手道:“小天師你怎么不去護持?”道僮道:“我是修行人,最忌污穢!”
“南華真人云:道在屎尿中!你不曾聞過?”笑著便走。道僮倒跟了上來:“施主瀆神,當心遭天雷!”
后山的事雖然未了,嘉猷觀卻已經開始清掃了,傭了一伙雜役在觀里各處收拾,三清殿是首先著手的,門內門外都煥了亮彩,卻來了這種惡事,真是叫人不可耐!
雜役們都站在階下,一個個都掩著嘴鼻。古長豐凝著臉立在階上,長劍隱在臂后。門檻上站著兩個青衣小廝,抱手叉腰,一臉意氣。里面蹲著一個赤袍大漢,左腳一個蒲團,右腳一個蒲團,上面露著蓬亂的發髻,下面露著肥大的屁股,面對三清金像,正使勁哼唱拉矢真經。
看來還是個貴人,屁股白得很。
“這廝是誰?”
道僮道:“他自說是十九娘的相好,十九娘便是李觀主。”
那李十九娘就是李林甫之女李騰空了,李林甫生養了二十五個子女,李騰空是最小之女,自小好道。這時應該在廬山修道,據傳李謫仙還送了自己的妻子宗氏去拜師,為此寫了《送內尋廬山女道士李騰空二首》。
“十九娘?十九娘!”
醉漢嚷出了聲,竟然是薛嵩,這是吃醉走錯道了?還是借著吃醉來找不痛快?小廝看他翹起屁股,流矢問過去道:“主人,這廝們說李觀主一早不在了。”薛嵩嚷著站了起來:“誰說的?誰?掌嘴,掌!”轉身扯過香案上的錦帷便擦起屁股來。
“掌嘴!”
小廝便要過來揪打,古長豐忍無可忍,起腳相迎,蓬地一聲,那小廝便飛跌到了薛嵩跟前,屎堆吃砸,四處迸濺。杜宗文后退數步,感覺好像還是迸著了些星沫。
“反了!反了!竟敢平陽郡公嫡孫!”
小廝嚷呵起來,一個張牙舞爪前撲,一觸被踹飛。另一個掙起來,捧了屎便擲。古長豐急閃,還是吃揚了些,惱怒之極,長劍連鞘擊出,點在其頸側,姿式優美,有如仙鶴亮翅。
擲屎小廝白眼一翻,即時跌倒。另一個還在地上抓屎,古長豐卻已搶進,劍鞘擊在他腦后。小廝將倒未倒,薛嵩罵聲娘,已將案上香爐擲出。香爐有電飯煲大小,里面插著香燭,一出手,那灰便揚了出來。
“鏗!”
古長豐閉目揮劍相迎,香爐跌在一邊。薛嵩大吼撲至,張臂揮拳,有虎豹之勢。古長豐眼也不睜,竟是側身一肘撞了過去,輕捷如電,如挾風雷。
薛嵩身大肉厚,是不怕撞的,有意要拿住這廝。卻不想人未撈著,腹上先吃劍鞘擊中。緊著胸口又挨了一肘尖,頓時便覺一口氣提不起來,連退數步,撞在香案上。捏緊拳頭再要上,頸側早吃劍鞘擊中,人便栽跌下去。
“好!打得好!”眾雜役都喝起采來。
也確實是打得好,古長豐這動作身法,讓李連杰的功夫片有得一拼,而薛嵩這廝也確實討打!
古長豐的眉頭展開了,臉上卻沒有喜色,喚雜役進來將人抬到觀門外去,自己折回了殿中收拾。擺放好了香爐,香還沒有點起。卻聽得門外搶進兩個青衣小廝來:“傷我家主人的是誰?”
雜役即時散開,道僮隱在了杜宗文身后。古長豐走了出來,眉頭又擰上了。小廝要撲卻又不敢撲,一個嚷道:“我也不和你相打,只與你見官!”古長豐道:“好,便與你等見官!”
這官不好見呀,薛嵩雖失了職,畢竟是世代將家!杜宗文要說話,“兄長”二字才出口,卻給古長豐攔住了:“不勞杜兄憂心,山中之話還請上心!”咐咐了小道僮幾句,便往外走了。
大概也確實沒事,他的師傅玄靜先生可是玄宗皇帝的度師!杜宗文看著人走遠了,往龍孫亭又看了一回,人還是不在,恐錯過了田梁丘,在地上劃了幾個字便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