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此癥,急火攻心只是誘因,根子還是積年情志不暢,氣機郁滯,因此心脾兩虛,胸悶作痛。”
須發花白的醫待詔邊說道邊往外走,杜宗文點頭恭聽,也許自己那些話是說得直切了些,一個父親大概最難以面對的就是來自兒子質疑,特別是對能力、思想的質疑!
“父親”是不允許失敗的,因為這個詞本身就象征著力量與強大。
“咳咳咳…”詩圣在房里劇烈的咳嗽。
杜宗文問道:“老丈,我阿爺可是感了風寒?”畢竟昨天在安化門外守了一夜,零下幾度寒風吹著,他自己幸是有飛虎丹,不然也禁不得。
“不相干,還是氣悶,肺不能發散,悲傷心也傷肺!用了老子這些藥,飲食不虧,得些歡喜,別再受氣,也就好了!”
杜宗文送走了人,為著讓父親大人高興,便親自揮扇煮藥。煮了藥送進去,可老頭還是黑著臉,向里躺著,話都不愿說。最后沒法,還是自己退出去,使了杜鹓兒進去,這才吃了藥。
杜宗文本來還想深入交流一番的,看這樣子也只好且罷了,說實話他心里對這個爺確實有點怨氣,才將話說得那么直切,現在這怨氣也沒銷散,一不小心估計又得帶出來。
錢他有,來得光明正大,非盜非搶。羌村他不回,若是詩圣同意的話,他倒想將楊老夫人幾個接到下杜來。將這個意思告訴了杜康安,叫他稟告。
第二天一早,煮過藥便伙著劉一進了城,到王家柜坊取了一千貫錢,買了一輛馬車,三匹馬,三個奴,拉了一車油鹽醬醋炭、糧肉茶酒糖。歡得杜鹓兒不知如何是好,詩圣本來拄著杖在院里踱著的,看見人回便往里面走了。
杜宗文粗略交代了杜康安一番,進去喚了一聲“阿爺”,便又騎著馬出來了,他還是放不下鄭娘子。
四年前玄宗為了迎接安祿山來朝,下令在親仁坊為他修筑一座大宅子,敕書明白告訴工部、將作監、內作坊,“但窮壯麗,不限財力”,還怕有人偷工減料,又特命內侍監工,不時過問,再三囑咐:“胡兒眼大,勿令笑我!”
從一磚一瓦,到床榻帳幄,到淘盆笊籬,無一物不是極盡奢華,極盡工巧,乃至世人認為東平王府雖及不得皇宮廣大,可所用器物則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哥舒翰的西平王府如何,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是按照玄宗的思路,恐怕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不然叫哥舒翰心里如何作想?叫隴右、河西兩軍的將士如何作想?
杜宗文還沒去過親仁坊,對眼前這座西平王府他能想到的詞也只有“壯麗”與“森嚴”。府墻高大,不知終始。朱門巍峨,臺高三尺。石獅蹲門,旁列畫戟。甲士立階,朱紫奔走。使人不由地便生出敬畏之心——羨慕之情來!
“兀那誰!這是什地,由得你駐看,滾了去!”
杜宗文腳立住沒有一分鐘,便有甲士呵了過來,這門前確實也沒有百姓敢停腳,也沒有人敢馳馬而過,就是著紫穿緋的都是下馬低頭趨走。
“軍爺,小生…”
“滾!”
甲士根本就不給說話的機會,一個戟指低呵,兩個就拔了刀,杜宗文無奈只得滾了,估計這廝們即使愿意通報,自己也到不了哥舒翰跟前,“一入侯門深似海”不是夸張語。
打聽了一番,知道田梁丘的宅子就在左近,尋了過去。田宅看門的老子倒不趕人,得了錢便笑起來:“家主也說不定回不回的,若回便是酉時初,公子到時來看,家主最好助人——得田萬頃,不如得田一省!公子聽過來?”
杜宗文對田梁丘自然沒有什么好印象,不過在歷史記載中,這廝為人處事還是很有一套的,如果說他有什么毛病的話,就是不夠強硬,他要是有嚴武的性子,潼關可能也不會丟。
可是話又說回來,他要是有嚴武的性子,恐怕哥舒翰也不會放心二十萬軍馬的軍政交到他手里!
新昌坊在東市東南方,中間只隔了一個坊,離酉初五點還有兩個小時,杜宗文在市中買了酒食,便到了平康坊。
風很大,日頭這時已吃冷云卷了,一入山徑,便覺得寒氣侵人,里面靜悄悄的,也不知幾日李平康與古長豐有沒有斗起來。到了龍孫亭卻不見人,喚也不見人應。
正要循著路徑往前面尋看,那路彎里卻轉出一個人影來,杜宗文開始還以為是李平康,到了近前才知是古長豐,還是那身打扮,青綠色道袍,頭上一頂小銅冠,劍提在手里,面目嚴冷,神氣桀驁。
“古真人,襄陽杜飛熊有禮了!”杜宗文心里歡喜,臉上也有了笑。
古長豐這回卻沒有抬手喚稽首,而是冷聲問道:“此非游樂之地,公子復來此做什?”杜宗文笑道:“真人沒聽見我喚姊姊么?還是攜了酒食來尋訪拜謁!”
古長豐哂笑道:“公子難怪不知道這山后有怪?要尋歡作樂,何不徑往曲中去?設若遭著什不測,豈不可惜可嘆?”
“我聞神佛所在,怪不為怪,嘉猷觀既有真人坐鎮,有什可懼的?”
“那公子但自便!”
古長豐扭頭便走,看得出來他很不喜歡這種油滑的對話。杜宗文肅了臉,冷聲道:“長豐,見了叔父如何不見禮!”古長豐果然就站住了腳,稍怔之后,回過身來,臉上帶著怒意又夾著疑惑。
“家父少陵野老杜甫,岳父乃謫仙李白!”
古長豐愣了愣,問道:“有何憑證?”李謫仙與上清派的關系他也只是聽聞而已,有人說李謫仙是祖師爺司馬承禎的弟子,也有說是同輩師兄弟,他也沒問過師父(李含光),也不知究竟。
杜宗文笑道:“憑證一時沒有,不過我識得你阿哥!”便說道起在富平蘿卜地里遇著古大的事來。古長豐見他說得不虛,臉上便有了暖色,只是“阿叔”仍是沒有出口。
“當日我喚令兄作阿伯,今日不妨各退一步,便以兄弟相呼如何?”說完也不等他答應,便拜在地上道:“兄長請受小弟一拜!”
面對心氣高傲之人,“以身下之”才是必殺技。在《無雙傳》中,王仙客可是用繒彩寶玉苦求了一年,才感動得這個“人間有心人”幫忙救人。
“這…,長豐受之不安!”深揖下去。